加吉额多步步紧逼,李愬步步后退,木刀、木剑不住碰撞相击,猛然间一声巨响,两人各自倒退了两步,再看二人手中的木刀和木剑,都已断为两截。
原来这用于比试武艺的木刀木剑,本来就质地普通,虽然颇有份量,却远远不及真刀真剑的坚韧。在加吉额多和李愬两人内力相击下,尤其是在加吉额多如此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这两把木质兵器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每一次兵刃交击都在刀身剑身上留下一条隐隐裂痕,在最后加吉额多这一击、李愬一挡之下,刀剑竟然不堪重荷,终于断为了两段。
加吉额多扔下手中的半截木刀,哈哈大笑:"痛快,痛快,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痛快地打过一场了。"
李愬微微含笑:"多谢少将军赐教。"
加吉额多目中流露出惺惺相惜之意。可是转念想到自己肩负的使命,转头又看到达朗玛殷切的目光,加吉额多心肠又陡然刚硬起来,喝道:"不用客气,你我这一场比试还没有分出胜负呢。"
然后他又转向异牟寻:"国主,我与穆子朔的比试还未分出胜负,刀剑已断。请国主准许我们换成平素用惯了的兵刃,真刀真枪地再打一场。"
郑回连忙起身言道:"国主,寿宴之上妄动刀兵,怕是不祥。加吉额多少将军与穆子朔勇士刚才一番切磋,已经让我们大开眼界,就到此为止吧。"
毕钟什也附和:"郑大人所说甚是有道理。刀剑无眼,无论哪位,若是有什么损伤,都令人痛心疾首啊。"
达朗玛刚才眼见加吉额多占了上风,怎肯就此罢休?嘴角微含得意笑容,道:"我吐蕃、南诏均是以勇武立国,两国男儿又哪里怕什么流血受伤?我儿与穆勇士此番比试,胜负生死,各安天命,绝无怨言。或者……寻阁劝王子可愿与小儿一战?"
达朗玛既出此言,郑回和毕钟什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此时如果再对李愬和加吉额多的比试有异议,反倒是代寻阁劝接受了加吉额多的挑战。
李愬心中暗暗叹息,向异牟寻道:"达朗玛将军所言不错。穆子朔愿与加吉额多少将军换兵器再战,死伤各安天命。"
不一会儿,加吉额多的刀和李愬的剑都被侍卫取来。
两人再次各执兵刃,立在殿中。
加吉额多突然用仅能被李愬一人听见的声音低声说:"如果你此时认输,我绝不会伤害于你。"
李愬低声回答:"如果少将军还是想向王子挑战,我奉陪到底。"
加吉额多一咬牙,厉声喝道:"好!"刀光如霹雳,向李愬当头砍下。
此时换了兵刃,加吉额多刀法更见凌厉,刀光滚滚,如雪片飞舞,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而李愬也不再后退,剑气如织,细密绵长,将片片刀光尽皆网住。
两人交手五十回合开外,加吉额多已经悚然心惊,这才发现刚才用木刀木剑之时,李愬并没有完全展露本领,现在虽然表面看来自己刀势霍霍,占了上风,但是身在局中却感到刀意刀势都被李愬的剑气所阻,一团烦闷郁在心头,竟然无处发泄。
此种情势若是换了旁人,大概会考虑后退,以退为进,以守势化解这心头的戾气。可是加吉额多天生悍勇,本来就是宁折不弯的性子,此时竟然大吼一声,合身扑上,竟以一往无前之势发出全力的雷霆一击。
殿中诸人纷纷惊呼,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屏住呼吸。
只见加吉额多和李愬两人身影一合即分,双方所立方向已经互换。二人相距五步之遥对立,加吉额多举刀指向李愬,李愬横剑当胸。
此时殿中一片静默,所有人都盯着大殿中央的这两人。就连刚才一直在众人席上穿插斟酒的宫女都不再来回走动,缩在角落里看着。
良久,加吉额多嘴角绽出一丝笑容:"好,果然是好剑法。"
"叮当"一声,加吉额多手中钢刀坠地,右肩血如泉涌。他左手捂肩,血却从指缝中不断涌出。
加吉额多身子摇晃几下,终于倒地不起。
殿中顿时一片大乱,有人交头接耳,赞叹不绝,有人惊慌失措,面面相觑。
在这一片混乱中,居然还有几声清脆的掌声,却是采娜,她一边鼓掌,一边凝视着场中的李愬,目光中满是对英雄的崇敬和恋慕。
达朗玛满心惊怒,指着李愬怒喝:"你好大胆子,居然敢伤我儿性命!"
毕钟什满面笑容,看向达朗玛:"达朗玛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刚才明明是你说的-胜负生死各安天命,绝无怨言-此刻言犹在耳,你却对穆子朔横加指责,这不是食言而肥,背信弃义吗?"
李愬一直低着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加吉额多,目光中有惋惜,也有无奈。
此时他抬起头来,语调淡然地对达朗玛到:"少将军并无性命之忧。"
但是李愬隐而未说的另外半句是,只是他这条右臂却是废了。
异牟寻毕竟是一国之主,片刻之间从刚开始的惊乱迅速镇定下来,强撑病体,吩咐近侍去请太医,为加吉额多看伤。
达朗玛怒喝:"不必了!"
他怨毒的目光从异牟寻、寻阁劝、李愬、郑回、毕钟什等人面上一一划过,狠狠地说:"你们这些人,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不会饶过你们!"
他转向逻立隆。
逻立隆手中握着酒杯,目光中矛盾重重,却在进行天人交战:这一步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达朗玛抢上一步,抓住逻立隆的手,冷笑道:"到了这个关头,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握着逻立隆的手重重一挥,将那酒杯远远抛开去,酒杯摔碎的声音在大殿中清脆地回旋着。
殿中诸人瞠目结舌,都不知道达朗玛要干什么。
有人心里暗暗嘀咕:这达朗玛怕不是因为儿子受伤,着急之下神志失常了?虽然他是吐蕃将军,但是胆敢在国主面前摔杯子,也实在是吃了熊心豹胆。
众人正琢磨间,听得脚步声响,从殿外进来一队军士,个个都是甲胄鲜明,执刀持剑。
有眼尖的已经看出这群兵士的领头之人正是逻立隆之子易甲丹,他本来今日称病,没有来参加宴会,没想到此时竟然一身戎装出现。跟随在他身后的这群兵士,看穿着打扮也都是逻立隆王府上的亲兵侍卫。
异牟寻毕竟是一国之主,虽然惊怒却也不至于慌乱,他看向逻立隆,沉声道:"王弟,你这是要干什么?"
逻立隆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他:"王兄,我这也是无可奈何。"
异牟寻紧着嗓子,问他:"无可奈何?遵着母后当年的吩咐,我一直待你怎样?你,你竟然是这样回报我的吗?"异牟寻的语音开始颤抖。
"回报?回报!"逻立隆喃喃重复着异牟寻的话,猛地抬起头来,直视异牟寻,眼睛里似乎在冒火花:"我一直为南诏卖命,你又回报我什么?当年在大渡河畔,我舍生忘死从唐军手里救回你,你又回报我什么?你说我勇武不文,不堪大用,只让我当个闲散王爷,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同是父王母后的儿子,为什么你能当国主,我却只能赋闲?你能做的,我为什么不能做?"
异牟寻猛然一震,喃喃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些……"
他看着逻立隆的眼神里流露出悲伤:"王弟,我一直以为,出生帝王家,能有机会波澜不惊地渡过一生,是莫大的福气。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当年母后托孤的小弟弟,我只希望能保护你一生一世,让你生活富足。因此我不希望你劳心劳力,只希望你自由自在做你的富贵王爷。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尽量满足你,即使是对我的亲生之子,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放任过。也许,"
异牟寻捂住嘴,咳嗽连连,好半天才能喘过气来,叹息着说:"是我的错,我放任了你的野心,让你开始不甘于只做个富贵王爷。可是,在这个位子上坐了几十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坐上这个位子要付出什么代价。王弟,放下吧,你们放下武器,你也放下你的执着。只要你肯放下,今日之事我就当作没有发生,你还是我的好弟弟。"
异牟寻语音低沉哀伤,逻立隆双目也开始有些湿润,他强行扭转头去,不再看异牟寻:"王兄,来不及了。"
达朗玛在一旁早就不耐烦了,狞笑着对异牟寻道:"异牟寻,你现在想打动我们,早就晚了。今日之后,王爷就将是南诏之主。"
达朗玛特意强调"南诏之主",就是在提醒逻立隆,不要为异牟寻此时的言语打动。
逻立隆果然心肠瞬间刚硬起来,站直身体,喝道:"侍卫可在?"
从大殿后又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一群王宫侍卫鱼贯而入,为首者是段俭魏之子,王宫侍卫统领段重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