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东宫侍读王叔文和王伾,其中王叔文下得一手好棋,王伾擅于书法,因为日日陪侍在太子身边,甚得太子器重。其中王叔文最受太子倚赖,几乎东宫里所有的事都由他一手裁度,就连密王、均王等太子的亲生儿子,都对王叔文十分恭敬。
李纬虽然也是太子之子,但是一向放诞惯了,无论是谁的帐都不买。王叔文也知道他的性子,因此见他大喇喇的没有起身,也并不放在心上。
王叔文和王伾先向李纬躬身施礼,然后王叔文才带笑答道:"今日是下官三十六岁生辰,几个朋友好热闹,聚上一聚,就在这清歌坊订下的酒席。刚才徐妈妈过去说想让暖玉和冷香二位姑娘出来一趟,我们还满心诧异呢,再三问徐妈妈,徐妈妈才肯说出是王爷来了。因此来给王爷见礼。"
王伾却转向容若,施了一礼:"这位可是近日名满长安的武姑娘?"他满口的吴侬软语,与他形象甚是不符。
容若心中暗叹,回了一礼:"王大人言重了。武容若给二位王大人见礼。"
王叔文又笑道:"借了王爷的面子,刚才在门外听武姑娘的曲子,下官二人只觉得如闻天籁之音,琴曲美妙,曲子词也别树一格。"
王伾也点头笑道:"下官二人虽然陪侍太子殿下,当日无缘在皇上寿宴上见到武姑娘的一舞,今日却也觉得不负此生了,武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容若突然发现,这东宫名气和权柄最大的两位侍读,王伾言语齐凑,虽然说不得长安官话,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而王叔文就沉稳些。二人里面,倒似乎是以王叔文为首。
王叔文和王伾坐下,李纬随手给他二人各自倒了杯酒。王叔文也不客气,伸手拿起酒杯就饮了,然后又笑道:"这酒还不错。可是我们那边是梦得从淮南带来的四十年陈酿,倒是要更香醇些。王爷和武姑娘可愿移步一往?"
听王叔文如此说,李纬倒有些心动,先看了看容若,又问王叔文道:"还有谁在?"
王叔文如数家珍:"有翰林学士韦执谊和刘禹锡,校书郎柳宗元,左司郎中陆质,左拾遗吕温,谏议大夫李景俭,尚书司封郎中韩晔,户部郎中韩泰,浙东观察判官凌准,侍御史陈谏,监察御史程异。"
王叔文所说的这些人,都是当世的名士,而且与王叔文、王伾也政见相近。其中尤以韦执谊、刘禹锡、柳宗元三人最为有名。
韦执谊,长安人,长安韦氏有"宰相世家"的美称,据说曾出过十四位宰相。不过韦执谊的父亲只当过巴州刺史,不算显达。韦执谊聪俊有才,能诗善文。《新唐书》中称他"幼有才,及进士第,对策异等,授右拾遗。年逾冠,入翰林为学士,便敏侧媚,得幸于德宗"。这段话有褒有贬,既夸奖韦执谊自小聪明过人,年纪轻轻就进士擢第,早入仕途,也暗讽他善于取巧媚上、讨好逢迎而受到德宗的宠信。德宗经常与韦执谊歌诗唱和,让他出入禁中,略备顾问,为朝野所瞩目。一次,德宗过生日,李诵献佛像贺寿,德宗命韦执谊为画像写赞文。赞文写完后,德宗又命太子赐韦执谊缣帛(双丝的细绢),表示谢意。韦执谊特地到东宫拜谢,太子便趁机对韦执谊说:"学士知道王叔文吗?他是个伟才。"于是韦执谊与王叔文开始密切交往。
刘禹锡,字梦得,彭城(今江苏徐州)人。祖先为匈奴族,七世祖随魏孝文帝迁洛阳,改汉姓。出身于官宦世家。进士及第后又参加博学宏词科,荣得高第。他才华出众,先在淮南节度使杜佑(著名诗人杜牧祖父,巨著《通典》作者)处为掌书记,杜佑升任宰相后,将他也带到京师。
柳宗元,字子厚,河东(今山西永济)人,世称柳河东。柳宗元自幼聪慧超人,下笔撰文思如泉涌。时人评价他的文章为"精裁密致,灿若珠贝"。他与刘禹锡是同科进士,也是至交好友。参加博学宏词科以后,被授予校书郎。后经人引荐与王叔文相识。
听王叔文说的这些人的名字,李纬只是点了点头,却也并不应承去还是不去,只是看了看容若。
容若刚才听王叔文说在场诸人的姓名,别人还都罢了,听到内中刘禹锡和柳宗元的名字,心头却是一动。
即使她并不关心朝政时局,却也知道这二人的名字。千百年之下,什么当世名士早已风流云散,这二人的诗词文章却仍然脍炙人口。今日既然知道了这二人就在附近,她怎么能不想法儿去亲眼见识一下呢?
见李纬看她,容若向他道:"王大人这样热情相邀,又有四十年陈酿和暖玉冷香二位姑娘的歌舞,这样的乐事,倒是不便拂了王大人的美意。"
李纬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向王叔文拱了拱手:"那就麻烦王侍读引路了。"
王叔文大喜过望:"多谢王爷和武姑娘赏面。"
王叔文等人预定的雅间果然更加宽敞一些。
因为是朋友间私下聚会,也不像正式宴会那样设成一人一几,而是当地一张大圆桌,众人围坐,倒也热闹些。
也因为在座诸人多有能诗善文或者雅擅丹青的,因此一旁除了琴案之外,还备下笔墨纸砚,以供有人诗性大发时使用。
见洋川王进得门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其实平日里也都是见熟见惯的,不过是例行的礼数。
见容若和洋川王同来,众人心里不免暗暗纳罕。他们与二王不同,都是朝廷现在任上的官员,因此当日德宗天子寿宴也都在场,自然认得这个女子就是那日挫了成德威风、深得皇上和皇后欢心的武容若,也是平章事武元衡的女儿。
平心而论,这些人对容若也有几分好感,毕竟当日见到藩镇气焰都不免气愤填膺,见她挫了成德威风又不免暗暗欣喜。可是他们这些人,年少气盛,行事激进,处理政事也是力主大刀阔斧,多少嫌武元衡等人思想老套、行事谨慎、循规蹈矩,两方往往政见相左,日常在朝上偶尔也免不了言语龌龊,因此心下又有几分迟疑。
王叔文一一为容若引见座上众人。容若对刘禹锡和柳宗元二人最为留意。
刘禹锡也是三十出头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器宇轩昂,确实是一表的人才。更难得的是这人眉目之间有一种书卷儒雅之气,偏又不让人觉得是书生的文弱。
柳宗元年纪略大几岁,形貌朴拙,眉目端正,举手投足之间只觉得端方有礼。
命人添了座位和杯盏,王叔文亲自把盏,给李纬和容若斟上酒。
座上一人举杯道:"此杯先敬洋川王。能与王爷同坐饮酒,实在有幸。"
容若刚才听王叔文介绍,知道这人是韦执谊,见他相貌英俊,仪采翩然,只是眼神中略有闪烁。
一旁陪酒侍宴的有七八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王叔文微微示意,其中有两个女子便站起身,过来与洋川王把盏。
容若明白这两个女子大概便是这清歌坊的头牌花魁暖玉和冷香了。仔细打量之下,果然容貌尤其出众,一个娇俏妩媚,一个冷艳无双,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李纬一向放浪形骸,洒月兑不羁,可今日不知怎地,见暖玉和冷香挨过来竟有些手足无措,引得二女吃吃而笑:"王爷怎地今日这般拘谨?莫非是生气我姐妹二人没有听到王爷来立刻过去见王爷吗?这杯酒就当我姐妹给王爷赔罪了,王爷也莫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李纬苦笑连连,也只得将杯中酒饮尽。
众人里面也有曾经和洋川王一起饮宴作乐过的,也发觉洋川王今日非比寻常。有心思机巧的,约略猜出一二原因,心中不免窃笑,可又不敢在洋川王面前流露出丝毫端倪,忍得甚是辛苦。
王叔文也不欲让洋川王太过尴尬,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暖玉、冷香二位姑娘的琵琶和玉笛都是极好的。烦请二位姑娘奏上一曲,王爷想必也乐于听闻。"
众人纷纷附和。
暖玉和冷香嫣然一笑,走到座位上,一个抱起琵琶,十指在弦上一划,另一个执起玉笛,放在口旁轻吹。一时间只觉满座生春,鸟语花香,风和日丽,都在这一曲之中。
一曲奏罢,众人都纷纷称赞。容若更是赞不绝口,心中暗想道果然十步之内必有芳草,风尘之中也每多风流人物,在成都府时薛姐姐自然是出类拔萃的翘楚,今日在清歌坊内见到的这暖玉、冷香也不遑多让了。
众人推杯换盏,陪酒的姑娘们你唱个小曲儿、我奏一段古琴,一时也热闹非凡。
容若另一侧坐着的恰好是刘禹锡,她想了想,便向刘禹锡开口道:"久闻刘大人诗才横溢,没想到今日却借王大人做寿见到了。"
刘禹锡一怔,没料到她会如此说。
原来,刘禹锡虽然颇有诗名,但在此时此刻却还并不像在后世般声名显赫。他的脍炙人口的佳作,大部分出于日后遭贬后的颠沛流离际遇,而此时还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自然就少了些恳切。况且武容若的父亲武元衡本来就是一位名声显著的大诗人,在同是唐朝人的张为所做的《诗人主客图》中,武元衡被奉为"瑰奇美丽主",地位还在刘禹锡之上。所以刘禹锡听武容若说出钦佩他诗才的话,未免不是十分相信。
可是出于礼节,刘禹锡还是谦逊地笑了笑,问道:"不知道武姑娘欣赏哪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