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交口称赞。德宗天子也满意地频频点头。
蝴蝶穿花,龙凤呈祥,百鸟来仪,福禄寿喜,……眼前烟花渲染出的花样层出不穷,异彩纷呈。终于,在一串燃烧声中,千百道金色光束四散冲向夜空,如金蛇狂舞,在天空中摇曳闪烁了半晌才慢慢消失。
夜空又恢复了沉静,只有一轮皎洁明月挂在半空中。
王皇后赞道:"今年的烟火倒是比往年的好些,看来是下了些功夫。"
德宗天子也道:"传话下去,今年安排、燃放、制作这烟火的那些个人,每个赏宫缎一匹。"身后的内侍领命去了。
德宗天子又道:"朕和皇后年纪大了,熬不得夜,看了烟火,也赏了这明月,就该回去了。你们年轻的,可以多玩一会儿。想多留的就多留一阵,想早走的便走吧,不用非得按什么礼节。"
言罢,德宗天子和王皇后一同站起身,携手起驾离去。
众人连忙齐齐站起身,恭送两位圣上。
一时间,皇上和皇后走了,在场诸人以太子为尊,太子又向来以仁慈宽厚著称。大家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气氛反而松弛融洽下来。
有几位上了年纪的亲王,年老体衰,熬了这半日也乏了,便自行离去。但是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留下来,有的打定主意借这个机会要和太子多亲近亲近,预备着皇上百年之后的打算;有的想和长公主攀谈,看看能不能现在就谋划些好处;也有些世家小姐,想着这正是个好机会,如果把握住,说不定能和自己一向心仪的某位亲王郡王说上几句话。
容若本来就不愿意凑这种热闹,在角落里和琳琅说了几句话,便打算离开。
琳琅叹了一口气:"武姐姐,我这倒羡慕你了。我也不想在这里待着,吵吵闹闹的,还赏的什么月。"
容若笑道:"今儿晚上宫里的惯例,宫女内侍们不当值的都凑在一起赏月喝酒吃果子去了。你现在回紫玉殿,说不定连杯热乎的茶都喝不上,还不如在这儿混着。"
琳琅苦恼地说:"就算没人伺候,没茶喝,也无所谓了。正好儿自己一个人看看月亮,倒也清净。可是太子殿下在这里,我又不好走,真是……唉。"
容若道:"你要是怕和人寒暄,大不了躲在这边,挑爱吃的东西吃几口。也不失礼,也不怕心烦。"
琳琅撅起嘴:"几位宫里的娘娘也都走了,卢贵妃走得最早,皇上和皇后娘娘前脚刚走,后脚就离开了。现在留下来的,要不是像几位哥哥和我这样,太子殿下没走,当儿女的总不好先走;要不就是别有打算的。"
容若道:"几位娘娘走得早,大概是都宫里安排下轮值的伺候了。你这会子回去,紫玉殿又没安排人,就是太早了。你还是安心留在这里吧。我倒是该出宫了,我爹娘应该也在赏月,我也该到他们面前尽尽孝道。"
听容若如此说,琳琅也不好多留。
容若以为自己从角落悄悄离开,便没人注意到她。谁知她站起身,沿着一侧石阶刚走下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问道:"现在就要走了吗?"
容若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转回身来:"多谢洋川王关心。我想回家陪着父母一起赏月。"
李纬细看她神色,心下也有几分惴惴:"容若,刚才,我……"
容若轻轻挥了挥手:"改日再说这个吧。"
李纬点点头:"好。"又苦笑道:"其实我也不愿留在这里,但也无可奈何。"
容若淡淡地道:"太子殿下还没离开,于情于理你们也都不宜走。还有萧姑娘,也该有人照应。"
李纬回头一看,果然看到萧婉儿正在向他们这边看来。
容若道:"洋川王请回吧。我也该早些出宫了,否则回去家父家母也休息了,倒不能一家人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言罢,容若转身继续向山下走,走出好远,还能感觉到洋川王仍然站在那里。
容若一路走,眼前便是宫门那高大巍峨的轮廓。她模了模腰间系着的金牌,一会儿要将这金牌交给把守宫门的禁军验过,才能出得宫去。也只有琳琅,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有这样的面子,琳琅也真是待自己与众不同,什么东西都不吝拿出来与自己一同分享。
刚想到这里,容若忍不住"哎哟"一声,自己颈上的这串明珠却忘了还给琳琅了。
容若踌躇一下,是现在回去还给琳琅,还是明天再进宫来?想到这串明珠价值连城,琳琅又待她如此信任,容若终于还是决定再多跑一趟。
容若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往回走。
这时节,大明宫里人并不多。宫里的主子们,大多数都蒙了皇上恩典,出宫回自己娘家和家人们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也有那等不好热闹的,自己留在宫里享个清净。宫里的奴才们,大多数今夜都能躲个清闲,有御赐下来的果品月饼,凑在一处过个好节;个别原该留在各处宫殿里当值的,碰上主子宽松的,也都放了假,跟着去乐和乐和。
一轮明月挂在当空,月光如水,月下的花树楼阁比起白日来又多了几分朦胧缥缈之美。
这样的月色总会让人想起许多前尘往事,一时之间又生出许多感慨。
容若一面走着,心里又在胡思乱想,对四周情形也没太留神。为了快些走到太液池那边,她走的偏又是一条小路。
眼前一个岔路口,容若正向前走着,冷不防斜刺里也快步走出一个人来,差一些儿便撞在她身上。
那人发现险些撞上的是一个女子,穿的也不是宫女服色,大惊失色,也没细看,便伏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赔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走路也没长眼,差点儿冲撞了娘娘。"
容若看他身上穿的服色是一个品阶低微的小内侍,连忙道:"快起来吧,我不是你们宫里的娘娘。"
那小内侍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容若安慰他:"我只是进宫来参加那中秋赏月宴的,你不必担心,我不怪你,也是我自己没仔细看路。"
那小内侍却知道,能出席今夜宫中盛宴的,如果不是皇亲国戚,便是世家小姐,都来历非凡。他一揖倒地:"多谢小姐宽恕之恩,奴才感恩戴德。"
容若挥挥手:"不必多礼。算不得什么。"
他站起身,月光淡淡地映上他的半边脸,容若无意间向他脸上瞥了一眼,一怔:这人看起来有几分面熟,不知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小内侍也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却看到了容若的脸,顿时怔住,好半天才开口叫道:"武小姐,原来是你!"
容若试探着问:"这位公公,不知叫什么?咱们以前见过吗?"
小内侍压抑住心头激动的情绪,道:"我是吐突承璀啊。那日在平武镇上,小姐给了我一块银子,让我拿去给我娘看病,剩下的当路费让我们会闽南去。"
容若顿时想起,眼前这小内侍,就是当日在平武镇上遇到的清秀倔强的少年。
她月兑口而出:"原来是你啊。"
她又惊又喜又是困惑,不明白吐突承璀怎么没有回闽南,反而来到长安,还进宫当了内侍。
吐突承璀脸上的神情从惊喜转为黯然:"那日小姐走后,我去请大夫给我娘看病。可是终究看得迟了,不过半个月,我娘就……剩下我自己孤身一人,原打算回闽南。路上却又迷了路,直走到长安来。小姐给的银子也花光了,没什么谋生的本事,只得典卖了自己,进宫来谋一口饭吃。"
吐突承璀这一番话,本来漏洞甚多,可是容若也没细想,满心在替他感慨叹息中。
容若柔声道:"你现在在哪个宫里当差?"
吐突承璀答道:"是贵妃娘娘那里。"
容若点了点头:"我看贵妃娘娘似乎也不是个刻薄的人。不过如果你不如意,我可以帮你找邵阳郡主说一说,调你去紫玉殿。邵阳郡主是个好性子的,必不会薄待了你。"
吐突承璀低声道:"我在宫里面也听说了,有一位武小姐近日名动长安,和邵阳郡主交好,也得到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另眼看待。可我心中一直还吃不准,想着说不定是个和小姐名姓相仿的。可巧今日遇到了小姐。我现在在贵妃娘娘那里也还好。"
容若看着他,心中也有几分怜惜。当日那个清秀又倔强的少年,今天竟然进宫当了内侍,这之中也有不少血泪吧。
"那好。如果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便好了。如果我没进宫来,你也可以托邵阳郡主给我带个口信。"容若轻轻一叹:"如果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
吐突承璀猛然抬起头来,望着容若。
月光洒在她的发间,脸上,周身。她脸上的神情如此温柔,声音如此清脆,白衣一尘不染,仿佛月下的仙子。一切的一切,都和那一晚在平武镇上的小溪旁一模一样。
吐突承璀心头一热,只觉得自己要是有什么还隐瞒于她,真是猪狗不如。
他向周围仔细看了一遍,确定附近没有什么人,便又向容若走近了一步,低声道:"武小姐,我还有些事要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