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救我!”
这是李洪威见到王殷之后的第一句话,一句简单的话里面透着非常不简单的意思,再加上李洪威说这话时语气之丰富、表情之多样,其中包含的信息量让王殷登时就愣住了,大脑一时间处理不过来。
王殷脑袋迅速运转,行动却没有丝毫阻滞,伸手招呼这李洪威:“节帅何出此言!且坐下说话。”
一边说话一边走向主座的同时,王殷还得空打量了一下来人。
李洪威是素识的,不过这时候脸上表情相当精彩,完全不同于往日一脸无害的路人形象,此时的李洪威脸上有急切,有惶恐,有希冀……种种莫名情绪同时堆积在脸上,偏偏还都传达到王殷的眼中了。
另外那个东京来的供奉官年纪不大,相貌普普通通,本来是侧身坐在下首,脸上浮现着忐忑不安的样子,听到李洪威的这句话,登时转换成大惊失色,两股战战的似乎恐慌到了极点,又似乎是差点忍不住站了起来。
事情十分古怪,王殷当下眼角觑着二人,转头注目随侍的儿子王承诲示意了一下,然后缓缓坐下,打了两声哈哈:“节帅且坐,且坐……节帅漏夜来访,见面即出此惊人之语,不知有何见教?另外这位面生得很,却是节帅的哪位子侄?”
得了王殷的安抚,李洪威才稍稍平静地在主客位坐下,听王殷问询,张嘴欲答的时候,却发觉这事真的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到了嘴边的话一时间又咽了回去。
可是这样不说话算什么?自己连夜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李洪威搓搓手,牙一咬心一横,也罢……回手从怀中掏出来那封密诏,双手奉上递给王殷,口中说道:“这是供奉官孟业自东京传给小弟的密诏,小弟接诏后一时彷徨无计,只有带人一起过来求教,还请兄长救我。”
“哦?原来是天使。”王殷见李洪威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把密诏递了过来,而且这密诏据说也只是给李洪威的,心中虽然疑惑,却还是老大不客气地接过。只是眼角扫过那孟业已经是一脸惊恐万状,越发疑窦丛生。
这把密诏接过来一看不打紧,饶是王殷的养气功夫有些段位,还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止不住的惊愕:“这……这……这却是怎么说的?皇上为何要杀我?”
王殷这话一出口,还在犹豫挣扎的孟业立刻蹦了起来。
不过闻言大惊的王承诲反应更是迅疾,快步上前护住王殷,一声呼喝,打门外冲进来四名亲兵,不等李洪威、孟业两人有更多动作,已经将他们控制住。
经过这下扰攘,王殷已经是迅速冷静下来,向亲兵挥挥手:“你们先放开澶帅,他必无恶意。你们四人且将这位供奉送出去,好生照看。”
“承诲你留下,一起听听澶帅解说。”王殷看着四个亲兵将孟业押了出去,向儿子招呼一声之后,转头盯着李洪威,徐徐问道:“节帅,东京出了什么大事?你这又是何意?”
到了现在,李洪威算是彻底豁出去了,所以方才也没被亲兵的虎狼模样吓着,这时候已经在心里组织好了语言,当下一五一十地将从孟业那里听来的东京事变说与王殷父子听。
整个事件听下来,把王殷父子是听得面如土色、目瞪口呆,尤其是王殷,他怎么也想不到小皇帝刘承祐居然能下如此决断,而且行事如此操切,手段如此血腥,甚至连领兵在外的自己、郭威与王峻的家人他都敢杀要杀。
待听到李洪威说起孟业随身携带的是两封密诏,自己给王殷看的那封,是刘承祐要自己杀王殷,而另一封则是要领兵驻扎邺都的郭崇威和曹威去杀郭威、王峻,王殷心中的震惊已经是难以言表了。
想着在东京的家人多半已经和郭威、王峻等的家人一样不幸了,王殷父子是泪如雨下。
感念李洪威不仅没有奉诏杀自己,还特意羁留传诏的使者,并且亲自登门向自己示好,王殷长身而起,面向李洪威大礼参拜:“若非兄之厚意,殷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洪威却是苦笑了一下,赶紧扶起王殷,口中逊谢:“小弟不敢居功,怎奈接诏后彷徨无计,欲求教于兄长,只是如今已经算是抗旨,还望兄长救我。”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我自己自戕来成全你吧。”王殷心中嘀咕着,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很明显自己要是昏了头真的这么干,李洪威一定是肯的。
王殷心中叹息一声,一看李洪威还在巴巴地望着自己呢,心说这家伙怕自己、怕郭威,不敢奉旨动手;同时他又怕皇权,也不敢公然抗旨。现在这是自己不敢做任何选择,等着自己给他拿主意呢。
“事已至此,你我已经无路可走,死当然不行,对抗皇命也不行。”王殷这话一出口,就看见李洪威的脸塌了下来,合着你和我一样没主意啊。
不过王殷毕竟不同于李洪威,他还有后话:“李兄方才不是说那孟业身上还有一道密诏,是发给邺都的么?为今之计,只有请仅存的先帝托孤重臣,邺都留守、枢密使郭威来拿主意了。”
“啊!?请郭威拿主意?”
“对啊,郭威是先帝托孤的重臣中硕果仅存的一位,威望素著,而且向来多谋决断,由他来拿主意,朝廷上下都应该心服。”王殷越解释越兴奋也越相信自己的话:“如今你我都不能擅离职守,那孟业更是不能派去邺都,身份不够的人也不能取信于郭威,只有你我一起请节度副使陈光穗去往邺都报信。”
李洪威本来就是个没主见的人,专程来见王殷就是要靠他拿主意的,这时候看王殷将希望完全寄托于郭威,也只能跟着办了。
当下,王殷派王承诲马上去请节度副使陈光穗,这边则把孟业又押了过来,打他身上搜出发给邺都郭崇威、曹威的密诏。
王殷对着那封密诏审视了一番,然后亲自书信一封给郭威,具体讲述了东京事変的原委和经过,以及刘承祐密诏杀郭威、王峻的事由,在信的最后恭请郭威定夺。最后王殷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一切无误,书信的言辞也足够恳切可信,随后便将亲笔信与那封密诏封作一起。
等陈光穗到了,王殷与李洪威又是一起出面对他一番解说,并且让孟业进行旁证,再加上密诏实证,把个陈光穗也是惊得魂不附体。等王、李二人共同敦请陈光穗快马往邺都报信的时候,他当然是没口子地答应。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五更天了,由于不知道还有没有另外的使者去邺都传诏,大家都不敢耽搁,招来两名护送随员,各自带上两匹备马,陈光穗怀揣王殷的亲笔信往邺都疾驰而去。
这时候,距离杨邠等人命丧广政殿外,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这时候,郑州的州兵正在集合,郑州防御使吴虔裕在校场上按照名册点选赴京的将士。
这时候,陈州①刺史李谷早已经接到了刘承祐召自己入朝的急诏。
这时候,往郓州②召天平军节度使③高行周、往兖州④召泰宁军节度使⑤慕容彦超入朝的使者已经跑完了一半多的路。
这时候,往青州⑥召平卢军节度使⑦符彦卿、往京兆府⑧召永兴军节度使⑨郭从义、往同州⑩召匡国节度使⑾薛怀让入朝的使者刚刚跑过四分之一的路途。
①陈州:今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
②郓州:今山东省郓城县。
③天平军节度使:青密等地的藩镇之一,驻郓州。
④兖州:今山东省济宁市代管的兖州市。
⑤泰宁军节度使:驻兖州的藩镇。
⑥青州:今山东省潍坊市代管的青州市。
⑦平卢军节度使:又称淄青节度使,驻青州的藩镇。
⑧京兆府:今陕西省西安市。
⑨永兴军节度使:驻京兆府的藩镇。
⑩同州:今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
⑾匡国节度使:驻同州的藩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