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显德四年三月初四,也就是南唐保大十五年三月初四,一天前的激烈战斗已经过去,紫金山周围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平静。
南唐军在紫金山构筑的连营山寨体系被周军拦腰截断,大周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率领的前军一日内打穿了南唐军连营的整个蜂腰部,一直从山南攻到山北,截断了联系整个南唐军连营的甬道;而大周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皇子宗谊率领的左军则半日内攻下了南唐军的先锋两寨,将南唐援军悄悄伸向寿州的触角掐断,阻断了紫金山南唐军的一个重要取水点。
战斗在三月初三的日暮时分就已结束,郭荣布置当时作为后军的侍卫亲军司部队分兵守卫新占领的几个山寨,自己则率殿前司和锦衣卫亲军司主力返回下蔡休整。
到了第二天早上,兵力并不雄厚的周军固然是稳守山寨不动,失去甬道联系首尾不能相应的南唐军却也没有发起反攻。
在紫金山西面的寿州东门城楼,南唐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的次子,寿州牢城都指挥使刘崇谏正向着紫金山的方向眺望。
虽然天气非常晴朗,春天的江淮地区也没有一点风沙,能见度相当好,但是距离有这么远,其实是看不清楚山寨那边的旗帜服色的。不过最靠近寿州城的两个山寨中的烽火已经熄灭,在在向刘崇谏昭示着其中的意味,想到如此明显的结论,刘崇谏年少的脸庞就是一片雪白,再看看环城包围、修葺齐备的周军连营壕寨,刘崇谏手扶垛口摇摇欲坠。
紫金山南唐军的前山主寨,南唐北面招讨使朱元迎来了濠州的使者,向其传达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景达的命令,召其至濠州议事。周军固然是截断了南唐军紫金山连营的甬道,让南唐军的辎重和兵力再也难以于前后山之间调运,毕竟也无法包围兵力相差不大的南唐军,所以几个使者从濠州过来却也不难。
安顿了使者,朱元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安排裨将时厚卿于其不在时守好主寨,并且派中军旗牌官给邻寨的前营壕寨使孙璘和暂居主寨的先锋壕寨使朱仁裕做些吩咐交代,自己收拾行装准备赶赴濠州。
这边朱元正在做行前准备,那边朱仁裕却悄悄溜了过来。
“招讨使,濠州是万万去不得啊!”朱仁裕被朱元的亲卫领进来,在见到朱元的第一刻,朱仁裕便如此危言耸听。
原本就一直在疑惑的朱元乍听此言,登时就是一个愣怔:“这却是为何?”
朱仁裕示意朱元屏退左右,仅留下了朱元的亲信门客宋垍,然后再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和盘托出:“元帅在亲王中素以知兵为称,又如何会在两军交战的紧张时刻命招讨使回濠州议事?此事实乃监军使陈觉所为。那陈觉一向与招讨使有隙,又一味专权任事而全不知兵,多次向朝廷上表要罢去招讨使的军职,这次陈觉矫齐王之命来唤招讨使,正是要夺招讨使之兵。”
“如此大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招讨使,末将的副使杨守章是武昌节度使杨守忠的二弟,朝廷听信陈觉的谗言,派来替换招讨使的人正是杨守忠,前几日我与杨守章在军寨小酌,那杨守章在酒酣之际什么都说了。两日前那杨守忠已经到了濠州,陈觉此时才来传唤招讨使,想必是已经布置好了鸿门宴,招讨使此去可是凶多吉少!”
“竟有此事!”听到这里,朱元基本上信了朱仁裕的话。李景达在战事这么紧张的时候召自己去濠州,其间确实透着一股奇怪,而陈觉这人向来跋扈,因为和自己的积怨而上表进谗言以及冒李景达之名召自己去濠州以谋夺兵权,那真是一点都不奇怪。至于那个先锋壕寨副使杨守章,在先锋寨失陷的时候,他一开始就没有跟随朱仁裕退回自己的主寨,后来又坚决不跑,多半还就是做贼心虚了。
几件事情一串起来,朱元感觉想通了很多事,可是这一想通,朱元又觉得悲从中来,一时万念俱灰。
想自己自幼精通春秋三传,在这个长枪大剑当道的世界也算是很特出的了,当初以纵横家之术在河中李守贞那里谋取富贵,年不到而立就被李守贞倚重;值李守贞据河中起兵,派自己和同道杨讷到南唐请援兵,无奈南唐兵全不得力,李守贞兵败身死,自己被迫留居南唐,长期无用武之地,只好做做县令、员外郎、待诏之类的文官;好容易时来运转,南唐遭逢兵事,自己的建言终于被李璟采纳,得以领兵收复淮南诸州县,自己也由舒州团练使一跃而为淮南北面招讨使。
就在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陈觉居然要来夺自己的兵权?而以陈觉所受的宠信,自己手握重兵身当重任的时候,李璟尚且愿意听信陈觉的谗言而阵前换将,这一旦自己失了兵权被打回原形,今后岂不是要被陈觉辈欺侮至死?
朱元站在大帐中间想着想着,面上神色急剧变换,突然就呛啷一声拔出佩剑往脖子上抹去。
“阿郎不可!”听完朱仁裕的讲述之后就一直在密切注意朱元动向的宋垍,早就悄悄地靠拢了过来,这时候连忙攀住朱元的右臂,大声地劝止。
“招讨使你这是何苦来!”朱仁裕也是目瞪口呆,他再想不到一向杀伐决断以纵横家之术谋取富贵的朱元会来这一招,这种类似于以头抢地的匹夫之举,怎么也不该属于朱元的行动选择项啊。
“某将如何自处……”朱元这也就是一时冲动,被宋垍这么一拉缓得一下,这一剑也就抹不下去了,只是跌坐在交凳上长吁短叹,彷徨无计。
“末将与那北军的禁军交战,深知北军骁勇、器械精良,看那周主也是英武有为,金陵如此宠信奸佞,早晚必败。既然金陵容不得招讨使建功立业,不如……”朱仁裕一边吞吞吐吐地说着心中所想,一边偷瞧朱元的反应,一见朱元的双目电射而至,脸色似乎有些勃然而怒的样子,就不敢说下去了。
宋垍却是不管不顾,见朱仁裕不敢往下说,径自接嘴:“阿郎不如就投了周主吧!今日阿郎的顾虑无非就是身在金陵的妻儿,可是阿郎正当盛年,大丈夫去哪里不可以取富贵?大丈夫又何患无妻儿?却又何必为妻儿去死!”
朱元默默听完宋垍的话,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仰天长叹一声,将佩剑信手入鞘:“也罢!这就召集诸将计议。”
…………
显德四年三月辛卯夜,江南伪命淮南北面招讨使朱元与先锋壕寨使朱仁裕、前营壕寨使孙璘等举寨万余人降,裨将时厚卿不从,朱元杀之。
郭荣原本的战略意图就是在紫金山一带一举聚歼南唐援军,迫使寿州守军绝望归降,此时骤然得到朱元等降附,担心紫金山残余敌军沿淮水东逃,当即连夜分派军令:
着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皇子宗谊率领锦衣卫金枪军跟随右骁卫大将军王环和光州刺史何超所率水军沿淮水东下,以截断紫金山敌军的东逃水路;
其余军队由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袁彦率领,于次日一早向紫金山敌寨发动总攻;
郭荣自己则率殿前诸班直和各武臣勋旧及其亲兵,赶赴下蔡东面二十里正当淮水弯道的赵步扎营,为次日决战的中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