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四年八月十八的戌时初刻,也就是丁巳年、己酉月、壬申日、庚戌时,该日宜祭祀、求财、签约、嫁娶、订盟,忌开市、安床、安葬、入宅、破土。
这也是中秋假期的最后一天的黄昏时刻,夕阳还只是刚刚西下,一轮圆月却早已挂在天际,月圆明彻碧空无云,黄昏时的东京城也就显得不是那么昏暗。
郭荣在显德二年四月下诏规划扩建东京外城和拓展旧城街道,经过了两个冬末春初农闲时候的施工以后,尤其是新任枢密使、检校太保王朴在知开封府事和东京留守任上以及现任侍卫亲军马步都虞侯韩通在京城内外都巡检任上的规划督工之下,东京的外城已经在大体上落成,内城街道的拓展工程更是早已完工,整个东京城已经有了大国京师的样子,再不是以前拿州治勉强做都城的逼仄模样。
经过了这一番的扩建,东京城终于显得城池广阔街道宽敞,在主干道两边的民居多有植树建井,市民们的游乐更是方便,自晚唐以来本就已经废弛的宵禁也不复存在,黄昏时的东京城还是那么的繁华喧闹。
虽然中秋还算不上官节,但是在民间却相当隆重,现在又赶上了近几年风调雨顺,即使大河偶有决口朝廷也反应迅疾能够很快派员堵口,周边的战事既影响不到东京士民,屡战屡胜开疆拓土又让小民们多了许多谈资,小百姓们生活稍显安乐,节日里就越发地热闹起来。
当朝皇帝长子的大婚在东京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已经被视作近年来的一大盛事。天子脚下的百姓都爱好些政治八卦,朝廷在给皇子宗谊议婚的整个过程中也没有特别保密,结果除了岳家和女方的姓名是郭炜更早知道,六礼的其他程序事项倒是东京城的百姓知道得还要精彩详细,就像现在这个亲迎之礼吧,郭炜坐着辂车一出虢国公府邸,就陷入了人民群众围观的海洋。
还在亲迎日的白天,郭荣派出专员告庙,郭炜也不得不任由宗正卿郭玘安排的内侍仆妇摆布,把日常穿不上而且穿起来麻烦死的衮冕剑佩九章衣装扮起来,在郭玘的指挥下于宗庙行礼。这一到了黄昏时分,郭炜又要再隆而重之地被装上辂车,上街巡游一趟以供人观赏。
虽然在一轮圆月映照下的东京城足够亮堂,迎亲车队仍然打出了成列的红灯笼一路招摇向前,这时候灯笼照明的用处还体现不出来,招惹眼球的效果却是十足十的。
估计是怕前来围观的人还不够多,在那一长溜的迎亲车队前面,又专门安排了太常寺的卤簿鼓吹前导,于是郭炜的迎亲车队一路走来就是招来一路的围观群众。这些围观群众也不管郭炜躲在了辂车的车帘后面让他们没法围观,只是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对着车队指指点点,互相高谈阔论笑意盎然,看情形简直比他们自己结婚还要来得高兴。
车队从虢国公府邸出发,先穿越宣德门外向东的御路,之后经过了已经布施给佛门改建成皇建院的郭威旧第,在几乎从北向南穿过小半个东京旧城的东城以后,才终于来到了离大相国寺不远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在京的宅第,停在了李家宅第的大门口。车队当中那辆结彩车靠着的乌头门外,却是门戟森森、行马当道,这番排场总算是让围观的人群稀疏了许多,郭炜也得以稍稍松了口气。
下面的一切还是由郭玘安排,郭炜只能乖乖地做个提线木偶。
李家倒也没有大门紧闭,由于李筠的人在潞州,现在站在门口相迎的就是李筠的长子李守节。虽然李守节是郭炜的下属,正担任着锦衣卫亲军龙枪军右厢第二军第一指挥指挥使,在这个时候却是代表着郭炜的岳家。
新妇却还没有出来,当然她名义上是在内室梳妆打扮,不过按照郭炜自己的经验,所有的妆扮估计已经在整个白天都料理停当了,这时候当然只是用这类理由来保证传统仪式的执行了,也就是要夫家进行催妆的仪式,在门外念一念催妆诗。
这种事当然就是为了婚庆热闹,虽然郭炜一点都不擅长作诗,却也不能抵触这种形式主义。幸好这些诗都是可以请人捉刀的,并不需要是郭炜亲自创作,甚至都不需要郭炜本人扯着嗓门在新妇家门口吟诵出来,自有那迎亲队伍中陪伴郭炜的少年们同声吼出来就行,所以夫家出动的少年要够多才够声势。
郭炜当然是在婚期一经确定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询问过相应的程序了,所以早早地就找人作好了催妆诗。说起来他平常交往的多是武夫和工匠,这时候舌忝着脸去找文官帮忙须不好看,所以多少还是犯了点难。而负责教他学问的三个老师么,卢亿老夫子是不必去指望的,居然王著和吕端也是一时拿不出特别适合的诗文来帮他。幸好卢亿老夫子有个够聪明强力文辞敏给的好儿子卢多逊,这卢多逊是在显德三年中的进士,目前正做着秘书郎、集贤殿校理,在偶然知道了郭炜的难处以后,信手挥就了几首诗给郭炜应付过关。
至于找到围着接新妇的彩车大声念诗的上百个少年么,那就更是简单了,虽然郭家人丁凋零,锦衣卫亲军里面愿意凑这个热闹的勋戚子弟可不要太多。也就是郭炜一句话的事,除开需要代表岳家的李守节,其他人基本都来了,而且一个个自备骏马。
在门外少年们的诗朗诵表演声中,李守节的胞妹李秀梅盛装出场,在随身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走来。虽然郭炜早就见过她几次,而且这时候她还披着红盖头,可是那身九等翟衣还是给了郭炜一份庄重的感觉,使他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他又多了一份承诺。
群声诗朗诵一直持续到李秀梅进入彩车坐好为止,接着就是少年们上马围住了彩车转头向虢国公府邸开进。回去就是一路顺畅了,虽然围观的人群依然热烈,却没有上演这个时代普通官宦的迎亲车队经常遇上的障车游戏,总算是在亥时正刻到达了——毕竟是皇子大婚,也就是李延福这样身份的人才方便出马来障车。
回到府中才是正戏开演,在宗正卿郭玘的调度下,郭炜几乎是机械性地完成了所有的繁文缛节,看面前的人却好像是游刃有余,也不知道是体力充沛还是家教有方,或许是兼而有之。
一直喧闹至子时,宾客们方才各自散去,大门落锁之后院中重归寂静。
洞房之中红烛高照,全部都是暖色调的床榻、罗帐和棉质地衣被烛光照得一片通红,头顶着红盖头的李秀梅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却给了郭炜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奇妙感觉。
手中拿着预备好的秤杆,郭炜慢慢地走向床榻,随着他的步伐,一直端坐不动的李秀梅足尖似乎往裙底缩了缩,盖头似乎被风吹得飘荡了一下,衣裙也微微有些波动。
郭炜忽然就有些激动起来,秤杆一伸非常精确地将盖头挑开,然后就看见盖头下一张宜嗔宜喜的娇颜,那往日梳理得很俏皮的双鬟已经变成了如云的高髻,在高髻上插着九支花钗。
郭炜将脸凑了过去,烛光下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李秀梅眼波流转,薄薄的一层脂粉掩不住那本色的晕红泛起,她脸上的妆却是不算浓,完全可以透过化妆看到光洁的肌肤,双眉也只是用黛青略略扫成柳叶形状。
“夫人……你的秀梅这个名字太普通,不如改一改吧,改成华梅如何?”
“…………”
因为这场婚姻才被封为安国夫人的李秀梅被郭炜这句不着调的话给弄懵了,双唇微张望着郭炜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对了,夫人的天癸是何时来?”
“…………”
李秀梅又是愣了愣,不过这次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却是马上把头低了下来,几乎要埋到胸口,双颊红得好像要滴血一样,实在是羞得不行。
在出嫁前,李秀梅也是接受过全面的婚前教育指导的,郭炜这句问话什么意思她反应过来就懂了,正因为懂了才特别地害羞。这时候李秀梅正一边害羞一边拿眼睛偷偷地瞟着郭炜,心中一个劲地奇怪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要不要回到他呢?不回答吧,好像不符合三从四德诶,而且李秀梅其实是很愿意回答郭炜的任何问题的,正如她很愿意嫁给郭炜一样;回答吧,这问题实在是羞人,这又怎么张口哦……不过,皇子他知道的可真多,阿兄他们说的一点都不假。
李秀梅坐在那里忸怩了半天,郭炜在一旁看着她的娇态竟然就昂扬起来了,等到他蓦然发觉,才意识到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时候如此昂扬,看样子成熟也是需要环境的,而郭炜的婚姻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却不过郭炜的询问,李秀梅终于还是羞羞答答地说了。这一说,郭炜暗暗掐指一算,不禁是心中雀跃,这运气还真是好,今天应该是她的安全日,可以放心地去完成整个婚礼程序了,既不必担心她年龄太小会受到伤害,又不必使她感觉到被冷落,那么第二天一起去拜见郭荣和其他家人的时候就不用去掩饰什么了。
接下来自然是一夜无话,李秀梅让郭炜体验了芳心可可与三从四德兼备会是什么境界,郭炜也让李秀梅知道了什么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