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州桥那边过来的几个殿直远远地见到了郭炜一行,赶紧下马趋前迎谒,打头的却正是当初从锦衣卫亲军龙枪军左厢第一军第一指挥权副指挥使职位回到殿前司任内殿直的李继偓,这时候已经积功升到了殿前司内殿直右第一班押班,论职位倒也只相当于一个指挥使,不过作为天子亲从多少要高个一阶半阶的。
看见桥上下来的诸人都是牵着马小步趋行,摆明了是要上前迎候自己,郭炜也没有摆架子端坐在马上等着他们,当即下马静立等待。随侍左右的苻俊等人见到郭炜下马,自然也是忙不迭地下马恭立于郭炜身后。
李继偓领着身后几个殿直行至郭炜身前,于道左下拜,起身之后其他殿直只是叉手恭立于道左,李继偓却是上前一步鞠躬:“殿下戎务繁忙,臣等贸然相阻,不胜惶恐。”
郭炜微觉奇怪,原来这些人是因为私事找自己啊:“不是陛下宣召么?你们找我却是为了什么事?不必多礼了,起身好说话。”
“谢过殿下。”李继偓也知道郭炜的性情,当下就直起身低头说道:“我们不曾奉陛下旨意,这次却是有些私事叨扰殿下了。原本我们是不敢冒昧求见殿下的,只是想去外城见过康指挥,请托他从中转圜,不过到了州桥这里才发觉城门将闭,又见到了殿下一行,想想此事紧急,而且性命攸关,这才不得不冒死直接求助殿下。”
事情紧急?性命攸关?而且开始还是打算找了康保裔以后,转个圈子请托自己出面?这么说来李继偓并没有准备利用和自己相识这一点做文章,这也就算不得什么冒昧嘛,而且即使冒昧了也是情有可原的。他口中所称的的“康指挥”,当然是新任龙枪军右厢第四军第二指挥的康保裔,而不会是龙枪军左厢第二军第一指挥康延寿,虽然他们都没有进内城而是住在了军营,不过能够和李继偓这些殿直们相熟的显然是康保裔。
不过有什么事会是性命攸关到他们要来求自己出面呢?看情况也不是李继偓自己惹事了,不然的话他倒是可以直接来找自己,更可以去求他的兄长右武卫大将军李继勋,虽然李继勋因为淮南战场失律被贬,资历和圣眷可都还在,给亲弟弟求情应该比自己出面还管用。
郭炜在心中迅速地进行着分析判断,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向恭立在左手边的众人淡淡地扫了几眼,结合着刚才的分析结果,马上就从这几个人的神情间看出一些端倪。
右手中的马鞭一指李继偓身后最右边的一个殿直,郭炜朗声说道:“李押班是想为此人求情来的吧,所为何事就不必由李押班转述了,让他自己说与我听就好。说得清楚明白的话,我自有理会。”
那个一直低头叉手恭立的汉子听了郭炜这句话,壮硕的身体就是微微一抖,稍稍抬头向郭炜这边觑过来,见马鞭的鞭梢指向的正是自己,眼神闪了一下又连忙低头,然后微微扭头悄悄地看向李继偓。
这时候李继偓正掉头向那人打眼色呢,得了李继偓的示意,这个殿直赶忙转头看着郭炜的脚面,小声恭敬地说道:“殿……殿……殿下,俺叫楚白,只是殿前司内殿直右第一班的普通殿直,在李押班属下。今日午后时分,俺出门办差,因为差事催得紧,俺骑马骑得快了些,不曾关顾左右,就不慎冲撞了赵太尉的马队前导。虽然当时赵太尉不曾责罚俺,俺却是怕得紧,办完差以后私下托人打听,得知赵太尉随后就去过枢府,就是去向枢密使告了俺无礼。俺心下有些着慌,问过几个平日相与的同僚,听说前朝就有不少小将殿直误冲京尹、枢密使的前导被杖杀,这要是明日枢府堪问下来,俺多半也是没命的,一时惊慌就求告李押班了,然后……然后……就是李押班带着俺们几个四处求人。”
看着面前这个壮硕汉子小心翼翼地答着话,满面的虬髯也掩不住脸上那惶恐之色,这时候郭炜从这张仍然年轻的面孔上能够感觉到的也不是粗豪而是战栗。
官威可真大啊……这也不是赵匡胤一个人独有的官威,等级森严那是时代的特色,虽然低官误冲高官的行导即被杖杀也不是常态,基本上只有京尹、枢密使这种显赫而又实权极大的高官才能,但是低官因此受罚则是必然的。现在赵匡胤没有当场处罚这楚白,而是跑去枢密院告状,恐怕是想要升级惩罚啊,还真是说不定赵匡胤的目的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想那赵匡胤几年前也不过就是一个殿前行首,这迅速蹿升到殿前都指挥使还没多久,虽然加了节度使衔,却也还不到使相,就对高官威仪安之若素了,甚至还瞻望着使相那种威风?
在这个世界上,既能够谨守礼仪又能够宽宥他人偶然无心的失礼的,也就是自己了吧。自己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对这类森严的上下尊卑是非常抵触的,只不过为了入乡随俗和光同尘才尽力学习遵守,所以自己对别人都能谨守礼仪以免招来不测,而对位卑者的遵礼状况却是不太计较。但是居移气养移体,长期习惯了位卑者的恭敬畏服,不要也落得赵匡胤这个样子才好。
“此事楚殿直固然有失礼之处,却是出自无意,况且赵太尉并未加使相,殿直又是廷臣,我想枢府不会过于苛责楚殿直吧。”
看到天色已晚,想来各衙门应该都已经下班回家了,现在去枢密院找魏仁浦或者王朴问情况或者说情是不行了,郭炜也只有先安慰下楚白,不管怎样总得让他能安心睡过今晚吧。只是郭炜在史书上不曾看见过这个楚白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因为其人在之后就一生庸碌,所以没有显名;还是楚白就因为这事没了性命,而殿直这种级别太低,所以五代史不会记载,赵匡胤的纪传中当然更不会记载。
当然,郭炜还是会去尽量救一救楚白的,一则他确实罪不至死,而且枢密院没有在当天就拿他问罪,估计不会太严重;二则既然李继偓想到了来求他,这种人情不卖白不卖。所以郭炜还是给了李继偓他们一个承诺:“当然,今日李押班为了楚殿直的事前来求情,无论是看在右武卫大将军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李押班本人的面子上,我都不会置之不理的。不管枢府打算怎么处置,我明日一早都会去过问,断不至于让楚殿直遭受非刑。”
…………
事情还没有定局,所以郭炜也就没有再理会李继偓他们的千恩万谢,只是给了他们一个自己定然会干预的承诺,之后即扬长而去。
回到府中,早已望眼欲穿的李秀梅立刻过来嘘寒问暖,招呼着丫鬟们侍候郭炜洗漱更衣还不够,自己也时时上前帮衬,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是注视着郭炜的一举一动。
郭炜大感吃不消,想着今晚要应付过去还得花些手段,幸好碰上了李继偓的这次请托,于是婉转地慰抚交代了李秀梅一番以后,就去西厢房寻章瑜问话。
章瑜是孤身一人,自从到了郭府做家将开始就一直是住在府中的,后来随侍郭炜就一直跟着郭炜搬迁,即使现在已经到锦衣卫巡检司任职了,却还是住在郭炜府中。锦衣卫巡检司的工作并不是完全依照其他衙门的作息,不过这个时候章瑜却正好是回来了,听了郭炜的吩咐,章瑜连忙又赶出门落实相关事项,一直忙到了二更天才回府,向郭炜汇报任务进程的时候虽然没有太多的消息,却也让郭炜有了足够的借口躲开李秀梅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