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岛上的赵普正在饱受折磨的时候,在契丹的南京道,檀州城的南门外,有一个人斜倚在城壕边上,虽然连站起来都是乏力,却还在极力地向南眺望。仿佛是在那一瞬间与数千里之外的赵普有了通感,他能够感觉到赵普被鞭笞的痛苦,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压抑的狰狞。
透过这个人略微有些扭曲的面容,依稀还是可以认出来此人就是当日偷渡白沟河的赵阔,被赵普罪案牵连到的族弟。
石敬瑭以割让幽州、云州等地为条件,求得耶律德光的援助争夺帝位,从此中原北部边境的十来个州就属了契丹。因为这些地方历来属于汉地,相比起契丹的传统领地来农业、手工业都发达得多,人口也是相当的稠密,耶律德光即以幽州蓟城也就是现在的北京附近为陪都,将其称为南京,并且将周边的州县都划入南京道归其管辖,以加强对新占领地区的统治和掠夺更多的财富,并以其作为进一步进攻中原的跳板。
蓟城既然已经改称为南京,原先契丹在征服渤海国以后,于原渤海国都设立的南京就改名为了东京,地点大约就是在现在的辽宁省辽阳市,而在今内蒙古巴林左旗的临潢府仍然是上京。
檀州也是属于石敬瑭割让的诸州之一,也就是今日的北京密云,这时候则属于契丹的南京道管辖,位于蓟城的东北面。从檀州再往东北行就是古北口,所以檀州也是处在山后与山前的交通要道上。
赵阔偷渡进入契丹之后,投谒过多家军府,试图以自己对中原的了解干策于契丹贵人,却是处处碰壁,不要说是南京留守萧思温了,就是一般的节度使、刺史都懒得理他。契丹国里面的汉人本来就不少,南京道这里尤其多,就是说到对中原的了解,当初耶律德光打进东京也搜罗了一批后晋的文武百官,那些个喜欢**愿意用汉人的契丹贵人手下已经有一大帮的汉人文学之士了,赵阔在他们面前确实是毫无优势。
投靠契丹贵人不成,赵阔转而又想投亲,可是赵普家已经是幽州当地赵姓中的支脉了,赵阔更是支脉中的支脉,幽州的赵姓嫡脉正支根本就不认他。亏得赵阔还有足够的坚忍,也幸好有些契丹贵人虽然不待见他,在打发他走人的时候还是会给他几个钱,于是赵阔居然就打听到了一点点希望。抱着这么一点希望,赵阔辗转挣扎着跋涉到了檀州,打算来投奔一个失宠的后族子弟。
可惜他来得很不凑巧,那个汉名叫萧乾的袛侯郎君正好去城南的银冶山游猎,并且顺便巡视该地的银冶状况去了。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檀州虽然狭小偏僻,却正巧位于一条主要的驿道旁边,消费那是着实的不低,赵阔转眼间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此地却又没有什么贵人高官来给他打秋风,于是这几日赵阔已经混得去露宿城隍了,只能在白天饿着肚子守在南门苦等那个萧乾回城。
也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半饥半饱风餐露宿了将近十天以后,赵阔终于看到了希望,从檀州城的南面而不是驿道所在的西南腾起了一股烟尘。
已经饿得头晕眼花的赵阔强打起精神,撑着城墙站了起来,慢慢地挪到了吊桥的旁边,只是两眼直直地瞪着南方。
那股烟尘自南方滚滚而至,远远地形成了一条土龙的形状,到了城门附近才渐渐地平静稀疏下来。打烟尘中慢慢显露出一支二三十人马组成的骑队,队伍中间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扛着一面大旗迎风飘洒,队伍的最前方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贵介郎君意气风发地控马而来。
随着骑队跑近吊桥,这些骑手纷纷手把缰绳压慢了马步,守门的兵丁也赶紧挪开了堵在城门口的拒马,那个打头的贵介郎君刚刚驭马踏上桥面,就听见前面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大喊着:“来的可是萧乾萧郎君?”
…………
此时的扬州早已经不是杨广游幸时候的江都了,更不是风流才子念念不忘腰缠十万贯骑鹤而游的那个扬州,同样也不是吴国和南唐前期的东都那种繁华模样。
淮南一战让李景丧胆,结果周师还未到达扬州外围,当地的守军就已经遵照李景的命令强行迁移市民、焚毁城市了,最后给郭荣剩下的就只是一座废墟和十几号的老弱病残。
经过韩令坤征发当地乡民于扬州故城东南隅筑小城,以及慕容延钊和赵匡胤这两任淮南节度使的经营,新的扬州城虽然还嫌狭小,城墙远不够高厚,城壕更不够深广,却也总算有个大镇治所的样子了。
不过节度使赵匡胤并没有怎么操心民政,府衙中的民政其实都一概交与了淮南节度判官刘熙古处置,而府衙的文事则都付与了掌书记窦偁办理,计度开支就完全是由观察推官沈义伦掌管,就连很多迎来送往的杂事都抛给了都押衙楚昭辅。
赵匡胤自己呢,多数时候就在府衙的后院舞枪弄棒,把自己弄得满身大汗才会止歇;或者就是去操练扬州的州郡兵,一定要把他们练趴下了才甘心;又或者到侍卫亲军司派在扬州的驻屯兵营观摩下禁军的操练。
真要说起来,还是宋延渥、李继勋他们率舟师奉旨巡徼大江,从漕渠南下路过扬州的时候,赵匡胤才特别精神振奋了一段时间,看着那些威武齐整的渔政水运司备选军士在大江上耀武扬威,赵匡胤曾经望着江南目光灼灼。
…………
扬州的对面,隔江而望就是南唐的润州,镇海节度使林仁肇的驻扎地。两个人其实没有什么直接交锋,不过赵匡胤对南唐军是屡战屡胜,而林仁肇对周军虽然有过胜绩,但是在几次关键性的战役上都是败绩,最后一次更是一败涂地,按照精炼的史书语言完全可以说成是“仅以身免”。
可是如今两人的待遇却有些与战绩不一致。赵匡胤固然也是一个要害大镇的节度使,却已经完全不掌禁军军权了;林仁肇靠着大败之前击毙史彦超的战果,如愿以偿地得以建节,而且还继续掌管着南唐重要的水军部队。
这个当然不是因为双方主君的赏罚不公,林仁肇算是得其所哉,赵匡胤一开始获得的酬劳还是远远高过林仁肇的,要怨也只能怨他管不好自己的家人和亲信了。
赵匡胤在淮南节度使任上几乎是得过且过,林仁肇在镇海节度使位置上却是做得风生水起。
李景对中朝称臣纳贡以后,不敢对江北有任何的挑衅举动,在郭荣宽宏大量地示好以后还是忐忑不安。这次大周的水军巡徼大江,虽然郭炜早就派出使臣宣谕江南,要李景不必惊慌,李景却还是不免要惊惶。所以前段时间李景将洪州升为南都南昌府,这几个月他都在安排人着手于南都修葺宫殿,做着迁都金陵上游的准备,同时对林仁肇这些略有些鹰派的节度使三令五申不得触怒中朝,当然也并未禁止他们勤练士卒。
林仁肇自然是理解李景的苦衷,也不会去无端触怒江北的虎狼,但是他对麾下军队日常的操练还是做得有声有色。更何况林仁肇在前几个月得到了一位异人,这人可以告诉他当日的洞口之战自己究竟是败于何故,而且还能指点他去发掘周军掌握的利器,所以林仁肇也需要暂时示弱休整,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拉近唐军与周军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