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庚申,唐国主景薨于其南都之长春殿,年四十六……”
幽州内城的内苑正殿之上,礼部主客员外郎李承确正在向郭炜汇报藩国的突发事件。李承确是李瀚的长子,这次随驾出征本来只是各部郎官的寻常差遣,却不想往北边走那么一遭,就迎来了父子团聚,二人对郭炜的感恩戴德那自然是不消说的,李承确此刻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
李景在显德八年年初即迁都南昌,郭炜当然是知道的,当时他还派了通事舍人王守正前去劳问,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迁都才半年不到,李景就这么地故去了。这也是因为郭炜很不把失去了淮南的南唐当一回事,一直到对方的告哀使奔赴幽州行在,他这才想起来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李景确实是死于这一段时间。
李景是在淮南战败之后不久就动了迁都的心思。
南唐在失去淮南以后,国都金陵与周境就只剩下了一江之隔,又是处在大江的下游,一旦形势有变,周军随时都可以兵临城下,那时候要依赖外面的勤王大军,恐怕又会催生一个刘裕、陈霸先了。
已经被淮南之战吓破了胆的李景,要说主动谋求恢复淮南那是万万不敢想的,可是退缩但求自保苟安的话,却是再怎么谨小慎微地向郭荣父子表示恭顺,他待在金陵还是觉得卧不安枕。于是李景将目光转向了金陵上游,地处大江支流赣水之畔的洪州重镇很自然地就落入了他的眼帘。
洪州位于江南西道的北部,东靠彭蠡湖(今鄱阳湖,湖面位置稍有不同),西界赣水,北距大江二百余里,藏身于小孤山、怀玉山、武功山、庐山等诸峰拱卫之间,向北的防御除了可以借助大江之外,还有大湖和群山掩蔽,武昌上游的周军也无法顺流而至,单论防御却是强过了金陵许多。
而且洪州虽然地势险要,周围有群峰拱卫,却不是交通不便的地方。洪州的水路交通发达得很,周边又临近彭蠡湖滨的富庶平原,作为都城并没有物资匮乏之虞,李景虽然是恪于形势而迁都于此,以退缩保守的国策来看,倒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不过李景在显德六年升洪州为南都南昌府,距离迁都之日只有一年多,迁都的时间上未免仓促了一些。才用了一年多时间修葺宫室,就匆忙地进行迁都,却也是因为郭荣英年早逝,李景实在把握不住中原的政局,怕了随时可能出现巨变的北方邻居。
只有一年左右的准备时间,失去了淮南的南唐又是国力大衰,短时间内很难把新都修治完备,所以南都的宫室仍然十分狭小,城阙仍显卑陋,最要命的是南昌的夏季十分酷热,战败之后精神颓丧的李景居然连第一个夏天的苦热都没有能挺过去。
虽然郭炜在心里面完全不把李景当回事,南唐在他的统一计划里面也是必取的,但是这乍一听到李景的死讯,郭炜还是涌起了深切的同情。
李景这人中人之资还是有的,其父李昪比起郭威来也不会稍逊,所以他承继的基业其实并不比郭荣差。奈何和郭荣活在一个时代的主君就只能与郭荣去比寿命,比较其他的那根本就是在自曝其短,李景也就是在和郭荣的正面比较中显露出其志大才疏的本质。
随着李景的故去,一个时代就要宣布落幕了,平庸的二世祖还剩下蜀国的那个孟昶——至于北汉,所谓的开国者刘崇本身就是承袭了后汉的部分资源,还要靠着做契丹的侄皇帝才站得住脚,完全没有资格和孟知祥、李昪、郭威他们相提并论。
郭炜在这边神游天外,从外表上看却像是在仔细地倾听李承确的汇报,这种能力却是开多了会给练出来的了。李承确看不出来郭炜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殿内,仍然是在那里一板一眼地汇报着:“……遵遗命葬之于南昌西山,太子监国弘冀即位于金陵……”
“什么!‘太子监国弘冀’?李弘冀?不是李从嘉么?”
李承确前面说了大半天,郭炜都一直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不料这时候只是中间一段话里面的一个人名,突然就把郭炜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是李弘冀,唐国的监国太子。唐国主迁都于南昌,留太子在金陵监国,国主薨了自然是监国太子即位。陛下方才提到的那个李从嘉,他只是唐国的郑王啊,唐国新任国主弘冀已经进封其为吴王,并且作为唐国的告哀使赴阙,现在正随江南进奏使陆昭符赶赴行在。”
郭炜的问话有些古怪,不过李承确也没有去琢磨那么多,陛下明见万里,可不是臣下可以轻易揣度的,李承确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讲出来便罢。
郭炜皱皱眉,是了,李弘冀的年纪又不大,这李景才只有虚岁四十六呢,那李弘冀顶多也就是三十出头。原先的历史上为什么继位的是李从嘉呢?好像是之前的太子李弘冀暴病而亡了,李从嘉作为年长的嫡子才得以成为太子的……现在李弘冀还没有死,并且得以顺利继位,这么说蝴蝶效应发生在这里了?
…………
“伯玉,你不是曾经向朕夸口过,你就是为了真相而生的,这世间的真相就没有你查不出来的么?”
午后,同一个地点不同的人,郭炜的话中隐含埋怨,其中有一般官员无福承受的火气。不过这样的责难在锦衣卫巡检司副都巡检章瑜听来却是十分的亲切,虽然这句问话让他一头雾水,那种亲切感还是使得那张圆脸上充满了感动。
“是的陛下,臣一直在努力做好陛下的耳目,必不让世间有大事瞒过了陛下!”
“唔……那唐国的太子李弘冀没有死,你为何不来报告?”
“啊?!”章瑜听得就是一个愣怔,陛下这句话问得可有些奇怪啊,这个问题到底啥意思呢?
呃……郭炜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了,这头一次碰上不是由自己导演的重大历史变化,失态了失态了……想问题想得太深,结果问话就完全月兑离了常识,太突兀了。作为一个不可能知道未来的人来说,“李弘冀没有死”应该是常态,并不值得报告,只有“李弘冀暴病而亡”才是值得报告的重大事件。
“嗯,朕方才没有说清楚……锦衣卫巡检司或者其他什么部门在唐国的中枢也是有消息来源的吧,前两年那唐国的太子李弘冀是不是有过暴病濒死的事?”
郭炜字斟句酌地整理着自己的问话,希望可以慢慢过滤到有用的信息。这个世界上只允许存在一个主角,刚刚才通过详细调查排除掉范含是穿越者的可能,郭炜可不想看到南唐那边冒出来位置这么好的一个魂穿者。
“待俺想想……”
章瑜挠挠头,在郭炜面前他还是很随意的,不经意的小动作不断,没有那些大臣的死板规矩。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章瑜的记忆力还真不是盖的,也就是稍微挤榨了一下脑汁,马上就在脑海中找到了相应的资料:“记得是在显德六年秋的样子,唐国前太弟李景遂暴卒于洪州几个月以后,李弘冀在金陵也是得了急病,李景宫中的太医都一筹莫展了,还是李弘冀自己随身备有神药,这才得以不死。”
“神药?还随身备着?”
这可是越说越像了啊,听起来还是一个高明医生魂穿过来的,既可以给自己诊病,还会制造对症的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