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除了在西南方向对西川、荆南的军资仓储尚算齐备,最近两年在其余边镇都只能固境自守的了?”
“陛下!”
“陛下……”
“陛下亲临运筹司,臣等未及远迎,不胜惶恐之至。”
郭炜一行人来到厢房外的时候,正碰上里面众人的讨论气氛热烈,郭炜也就制止了内侍进去喝道的意图,只是站在门外静静地聆听了一会。等到边?将四境的军资储备、转运等资料一一分说明白,郭炜默默地点了点头,现在进去的时机就差不多了。
随着郭炜的一句问话,皇帝和他的仪从闪进了厢房,让房中众人在一时间都慌了手脚。
皇帝骤然驾幸枢密院,门房居然都没有向内通传,张铎等人一边月复诽着门吏,一边纷纷匆忙地离开座位上前见礼,厢房里登时拜伏一片。也亏得他们都是任官多年的老臣宿将,虽然急促间还有些失措,总体上却算得上是应对得体,一群人拜倒时略微有些参差不齐,倒也不是特别的杂乱。
“众卿不必慌乱,朕不让门吏通传,就是因为不想打扰了枢府的正常公干。运筹司沙盘前乃商议军政的要地,众卿方才也正是在商讨军略大计,此时此地也就等同于军旅当中,什么大礼参拜这样的繁文缛节能免则免,诸位还是坐下来继续商议吧。”
郭炜一边招呼着众人免礼起身,一边却自顾着直奔上首坐了下来,楚白等亲卫自然是守在了厢房外面,随行的起居郎吕龟图则是赶忙在角落上找了个座位,匆忙取出纸笔来补录皇帝的言行。
看着众人各自归位,边?又回到了沙盘边上静静地等候吩咐问询,郭炜清了清嗓子:“度支员外郎,听你方才的意思,除了在西南方向对西川、荆南的军资仓储尚算齐备,最近两年在其余边镇都只能固境自守的了?”
“是的,陛下。自从先帝收取秦、凤、阶、成诸州,西南面水陆转运制置使和几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就在凤州和襄州充实仓储,两地的府库经过了五六年时间的经营,百姓也有多年休养生息,支持西南方向的一场大战毫无困难。朝廷若是打算在西南方向用兵,三司和枢密院度支部可以担保前线的军需供给,是否开战、何时开战、怎么开战只需要陛下和两府的决断,运筹司规划作战预案的时候也不必担忧军资储备和转运的问题。至于其他方向,固境自守当然是无虞的,但若是要出动禁军征伐,那至少还要用两年时间来增加积储,到时候征发当地民夫才不会伤了地方上的元气。”
在郭炜面前边?同样是言辞便给,而且站在那里相当坦然,既然是皇帝自己吩咐的不必多礼等若军中,那就谨遵圣意好了。
郭炜仔细地听完边?的解说,坐在那里拧着眉毛思忖着,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前的案几:“这么说,朕就是想要动一动江南,在当下也是无能无力的了?”
曹翰闻言猛地抬了一下头:“陛下,东南方向不仅是像边员外郎说的那样军资储备不足,就是运兵的船只也差了不少,仅靠目前驻泊扬州等地的定远军,不光是运送不了足够的兵员到江南作战,之后的军资补给更是大麻烦。虽然说江南新丧人心浮动,确实是攻取江南的良机,但是我军实在是准备不足啊。”
“谁说朕是想着趁火打劫了?朕的确是想攻伐江南,却并不是看中了他们新主嗣位人心不稳。”
郭炜心中是万分诧异,自己攻伐南唐的打算怎么就会被曹翰认为是趁火打劫呢?自己有那么坏么?再说自己才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的人,抱着侥幸心理,试图趁人国丧的时候浑水模鱼一把,那种人要么是军事政治方面的天才,要么是纸上谈兵的蠢材,自己当然两种人都不是。
“江南前国主李景侍奉我朝极为恭顺,若是其新主不改乃父之志,朕兼爱大江南北士民尚且不及,又怎么会去想着攻伐这样孝谨的藩国呢?实在是江南新主李弘冀当年以武功标显而为太子,朕听闻其为人刚断忌刻,颇不肖其父。如今李弘冀只是刚刚继位,当然不能骤然改变李景的国策,故此他的恩遇其群臣、恭谨奉事我朝不过都是一些固位缓图之策而已。假以时日,朕料其在权位稳固之后将会构衅我朝,所以朕不过是打算先发制人罢了。”
曹翰他们是不明白,在他们看来,既然郭荣已经把拥有江北的南唐都打服了,不光是夺取了淮南之地,摧破其精兵强将,还迫使南唐称臣纳贡,那么已经失去淮南和那些精兵的南唐就更加不在话下了。李景、李弘冀在他们眼中估计是没有多大区别的,曾经强大过的李景都顺服了,说不定以卑弱之姿继位的李弘冀只会更老实。
但是郭炜却不能不担心,因为李弘冀的继位本身就是超出了他的预算,这是一件真正月兑离他掌控的大事,要是有机会趁着李弘冀羽翼未丰的时候将其击灭,郭炜当然是很乐意的。
可惜了……机会来临的时候,自身的准备却是不足,那就只能坐视李弘冀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了,这样的南唐会比原先历史上李煜的那个南唐难啃得多,可是郭炜也只能受着。
边?所说的军资储备不足,还有曹翰说的运输船队不够,自然是根据针对南唐的基本军事预案而作出的判断。在那样的预案当中,显然是不会把什么南唐新丧新君嗣位这种随机事件当作影响因素的,郭炜作为军事方面的本格派也不会去贸然增加这么个影响因素,一个从未进过军校的人,一个并非身经百战的人,一个始终把打仗变成工程来做的人,的确是不适合玩奇谋妙计的。
看着曹翰那露出恍然之色的脸,郭炜继续补充道:“既然还没有做好攻伐江南的准备,先发制人的打算也就不必提了,只要朝政顺畅百姓安乐,朕等得起,却也不怕李弘冀能有什么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只是曹郎中刚才为何说定远军的船只不够,若是在江南作战,兵员和军资的补给都会十分困难?朕记得定远军驻泊扬州等地的船只不少啊。”
“陛下,扬州等地驻泊的定远军大小船舰是有数千艘,不过除去船上的水手和战兵之外,一次仅能运送兵马三四万而已。可是大江茫茫,定远军还要在江中防范唐军船队的偷袭,不可能全数用来运兵,这样一次运送过江的兵马就多不过两万,加上粮草辎重也是全靠这些船只运送,渡江之初的小仗尚能支持,一旦需要对金陵用大军长期围困,定远军的船队就难以支应了。”
虽然这个运筹司的郎中才当了半个月,曹翰也已经是充分地进入角色了,对南线的布置是如数家珍,在汇报中对几个预案的资料取舍也是信手拈来。
“不是可以架设浮桥么?朕记得先帝亲征淮南,就是在淮水之上架设了多座浮桥,那并不需要太多的船只啊。”
曹翰有点无力,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陛下……自古以来大江之上就没有架设过桥梁,无论是干跨桥还是浮桥。大江水流湍急江面浩淼,绝非区区淮水所能比,在大江之上架桥那是旷古未闻,古书只记有拦江铁索之事,就是那种铁索在上游漂下的木筏冲撞下也会迅速断裂,更何况是用舟船连接起来的浮桥,只怕单单是江心的水流就可以把桥冲垮。”
“这样啊……如果不能架设浮桥的话,渡江作战可就要难得多了。”
曹翰的这一段“自古以来”,郭炜实在是不好驳斥,可是又忍不住想要驳斥。在曹翰的“自古以来”或者“有载籍以来”,那长江确实是没用过桥梁,可是在郭炜的历史印象当中,长江大桥都不知道有多少座了。
更何况,郭炜明明就记得,第一座长江浮桥的建成只是在距今不到二十年之后!在采石矶那里,长江的枯水季节,用这个时代的技术就完全可以建起浮桥来的。
那个长江水文勘测大师好像是叫做樊若水吧……就是不清楚现在的他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开始漫长的勘测工作了。或者,可以用兵部职方司和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去抄袭一下他的创举?
“对了,朕可以不先发制人攻伐江南,可是却难保李弘冀不会对淮南心存妄想。如果李弘冀发兵袭扰江北,淮南、保信军诸镇是否保得淮南一方的平安?”
既然短时间内打不成南唐了,那么军事重点肯定是要放到其他地方去的,没有了禁军的强力威慑,李弘冀会不会行险呢?这是要研究清楚的,李弘冀的意图自己无法控制,淮南等地的防御能力却是自己完全可以掌控的。在曾经的历史上,即使碰上了李煜这种君主,林仁肇也提议过攻取淮南,这可不得不防。
“陛下但管放宽心,唐国的水军早已被我军击破,即使能够重建起来,也是无法和大江上的定远军抗衡的。前面说的我军渡江有种种困难,唐国试图北渡大江,面临的困难只会更多,有定远军助阵,淮南、保信军诸镇足以使唐国不能越过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