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九年正旦,帝御崇元殿受朝贺,仗卫如式。
这已经是郭炜继位以后的第三个元旦了,他在这三年里面一直都没有改元,却不是因为懒。
改元,也就是改换纪年的年号,每一个年号开始的那一年称为元年。中国的皇帝使用年号开始于汉武帝,后来形成了一种传统,有的皇帝只有一个年号,有的皇帝在位却多次改元,不过新皇帝登基的时候通常都会改元,到了明朝以后就是登基改元、一帝一号了。
然而在这个时代却有一些例外,很多新皇帝登基之后暂时并不改元,其中的原因多种多样,不过很有唐末五代的时代特色。
在这些特色当中,在梁、晋争霸阶段,晋王及其同盟治下坚持使用唐朝最后一个皇帝的天佑年号,那是为了彰显正朔,表明其不忘大唐,突出其复兴大唐的旗号;有刘知远这种新王朝为了显示对前朝的继承性而沿用前朝更老的年号,他就是在建立后汉之后使用后晋高祖石敬瑭和后晋少帝石重贵早期的天福年号,而没有用石重贵后期的开运年号,一方面表示和石重贵后期的乱政划清界限,一方面表示自己延续了后晋的法统,直到临终的时候刘知远才改元乾祐;有继位的皇帝因为根基不牢而暂时沿用先帝的年号,譬如石重贵一开始沿用天福年号,譬如刘承祐一直使用刘知远的乾祐年号,譬如郭荣一直使用郭威改元的显德年号。
郭炜在刚刚继位的时候,也正是出于类似的考虑,这才继续沿用了显德年号。不过他至今还不改元却并非仅仅因为这一个原因,事实上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就有大臣提议改元了,郭炜亲征收复幽蓟的成绩已经让一些大臣觉得他有了改元的资格。
但是郭炜并不这么认为,只是收复幽蓟区区一地而已,距离一统天下还早着呢,算不得什么丰功伟绩,不值当用改元来欢庆和纪念,郭荣当初取了秦凤和淮南之后也没有改元嘛。
更重要的是,郭炜还想为后世的学生们减轻一点学习负担。
随着近三年来亲政的进展,郭炜对自己是越来越有自信了,他相信只要没有重大的意外,自己主导的这个统一进程将会在后世的历史书中有那么一笔,会是学生们历史学习的一个重点,那么在这个统一进程中频繁地改元会给学生们增添多少烦恼啊……
“周朝的显德、××、○○……年间是自汉唐以来的又一个伟大的历史进程……”、“周世宗和周○宗前期的国家统一进程……”,后世历史学家说出这些话来,会多折腾掉学生的多少脑细胞啊……
像“周朝的显德年间是中国自汉唐以来的又一次大统一进程……”,后世的历史学家要这么说话,那多带感、多精简!
所以郭炜已经在心里面做出了决定,不统一就不改元,“显德”这个年号要一直用下去,一直用到中国实现了真正的统一。关于这个意思,郭炜在批复几个大臣关于改元的奏疏中已经进行了一些暗示。
…………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这句话大家每逢新年元旦都在说,然而新年新气象也就是说说的,对于大多数人的大多数时候来说,新年只不过就是旧的桃符换上一个新的而已,要做的事情还是那些,一年一个循环罢了。
鞍辔库使梁义、殿直孙全璋分别出使南唐和吴越以后回京复命,给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等人加阶爵,这些都已经是属于常态化的政务了,两府就可以处理得妥妥当当的,郭炜只需要点点头圈阅一下。
扬州、泗州等地遭遇连旱饥馑,冬麦有可能绝收,郭炜只得命淮南道官员发州县的官仓赈灾,结果官仓的储备不足,地方官只好请求朝廷准许民间以秋粮作为抵押贷出贮备在淮南的军储以度过荒年,这个却是需要郭炜亲自来拍板的。
显德八年十一月二十三的岁星犯月天象难道就是应在了淮南的饥荒上面?司天监的官员将信将疑,朝廷和地方的有些官员是信了,郭炜却是不相信的。
这时候的淮南还不是后世黄河改道冲毁了淮河水系以后的淮南,这时候的淮水还很清,水害还很少,唐朝中后期的扬一益二那是有口皆碑的。从唐朝中叶开始,淮南就一直是京师的漕粮重地,可是这里从南唐的保大十年(西元952年)起就经常发生连年大旱,这与其说是天灾,毋宁说是人祸。
确实,显德八年的后半年淮南一直都是少雨天气,这的确是天灾,但是这里的径流量十分丰富,只要有一定规模的水利灌溉,那就完全可能克复这种程度的天灾,唐朝中后期淮南成为漕粮重地和当地的水利建设是分不开的。即使是在郭炜穿越前的那个世界里,黄河在历史上的几次改道彻底破坏了淮河水系,让凤阳从大明的中都变成了乞丐流民的输出地,可是一旦政府决心治理淮河并且搞起了苏北灌溉总渠以后,淮南的农业生产水平也是不错的。
可惜在唐末的军阀争战中,有几家吃人军阀先后肆虐于淮南,让淮南一度处于人口凋敝土地抛荒的境地。后来建立了吴国的杨行密一统淮南才让这个吃人的阶段得以终止,后面的几任统治者都在淮南遂行休养生息的政策,经过了吴国和南唐烈祖李昪的几代经营以后,淮南的农业生产基本上得以恢复。但是随着南唐中主李景对闽、楚的穷兵黩武,和淮南当地的官吏利用职权侵夺民田上下交加,让当地的农业生产又渐趋破败,而周军和南唐军在淮南将近三年的拉锯战更使得当地残存的水利设施被彻底毁弃。
破坏远比建设要来得容易,经过了连续好几年的荒废,淮南原先的水利系统已经完全不堪用了,战后的这两三年时间却哪里恢复得起来?水利设施不管用,天旱就会直接导致地旱,在一个没有工业化的农业社会,连旱之后又必有蝗灾,水旱蝗汤——哦,没有汤——交迫之下,农田歉收甚至绝收也就成为必然。
好在郭炜自继位以后就孜孜于进取江南,为此已经连年在淮南进行储备,光是军粮就积储了百余万斛,此时拿出来应急赈灾当然是毫无问题的。
可惜,用完了军粮积储,打江南的计划又不得不推迟了……民间暂时借军储度荒,等到秋收以后再还贷以回填军储?天知道旱蝗连连之后的秋粮还能不能够获得丰收啊,就算是获得了丰收也未必就能够一次性还清的。不过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推迟攻伐江南的计划,总比赈灾不及时搞得流民遍地甚至引起南唐的反攻倒算要好。
不过,天天忙着和司天监官员交流数学知识的郭炜不愧是穿越者,淮南的水利设施年久失修、当地的连旱饥馑、地方官员请求朝廷准许民间抵押贷粮、赈灾……这一系列的事件汇集到一起,却让郭炜临机一动搞起了新意思。
郭炜提出的以工代赈的想法狠狠地震惊了几个宰相,让他们思路大开——年久失修的水利设施总归是要修的,冬春之际也正是大兴水利的时候,但是在灾年里面征发徭役可不容易,不过这个时候反正是要赈灾的,让灾民以工代赈尽快整备水利设施,还真是一举多得。
于是在显德九年的年初,整个淮南就处于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淮南节度使向训暂时把他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赈灾和兴修水利上面来,和知泗州军府事杨徽之等人全力投入了组织饥民疏浚河道灌渠的工作,而保信军节度使韩德枢、舒州防御使何超、泰州团练使荆罕儒等人则并力戒备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