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猎猎鼓声隆隆,周军越过了渐水向朗州城下汇聚,三万步军面对长约两里左右的朗州城北面城墙梯次列阵,只有近万马军没有参与布阵,而是从步军的阵势后面分两路绕过城墙向南驰去。
慕容延钊的湖南道行营都部署大纛在阵中前行,一直抵近到距离朗州北门城壕只有大约三百步远方才立住。慕容延钊抱病出征,在出征之初一直是以肩舆视事,随着天气渐暖,队伍又是在向南运动,慕容延钊的病情见好,此时面临如此关键的大战,终于也是去了肩舆,硬是自己骑了一匹马上阵。
在慕容延钊的身后,都监李崇矩骑马紧紧地相随,而副都部署何继筠与都虞候王继勋则已经分到两翼掌握队伍去了。
这次攻略武平军,基本方略郭炜已经反复交代了多次,首先是迫降,迫降不成就要迅速解决不留后患,所有的计划制定都是以这种精神为指导的。
具体到现在的攻城,既然攻城的兵器战具和战法都已经做了精心的准备,而且在平常也专门演练过许多次攻城战了,那就不能浪费了这些心血。慕容延钊已经决心在一开始就全力投入,力争在敌军的强大抵抗下实现破城,为此他都没有安排大军从四面围城,而是准备以全军强攻北城,追求的就是以强力迅速地摧垮敌军的防御,并且给其他州县打算负隅顽抗者以一个深刻的教训。
因为周军没有堵住朗州城的四门,所以武平军会从朗州城其他三面城墙的城门出来反击?这真是求之不得,比起攻城战和巷战来,周军显然是更欢迎野战的,到时候前去包抄城池的马军自然会击溃他们,而且在城北作梯次布阵的步军也足以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对于周军的这种攻击部署,城头的武平军果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随着各种旗令发布下去,北面城头上的守军越聚越多。很明显,朗州守军的主将发现了周军并未大规模分兵,确认即将到来的攻城就只有一处攻击点——那就是朗州城的北面城墙,所以守御其他三面城墙的士卒被大量地抽调了过来。
“嘿!守军可真是多,只不过羸卒再多也是无用。”
看着城头上人头攒动,每个垛口后面都有两三个人出没,李崇矩嘿然感慨了一声,然后立即加上了轻蔑的评论一句。听到了身后都监的话,慕容延钊却是面色淡然,两眼还是静静地注视着北门城楼,敌军的主将应该就在那里吧。
鼓声暂息,三万步军分居中军左右一字排开,侍卫亲军虎捷右厢第四军都指挥使白廷训率领他的一个军就位于阵列的最前面。因为这次南征进军相当神速,西路主力这边又是走的陆路,为了不拖累行军,所以传统的大型攻城器具都没有随军携带,而此时后方也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些器具运上来,要临时伐木制作都一时来不及,因此在此时的攻城阵列之中,笨重的抛石机肯定是没有的,侍卫亲军必须以他们的火铳担负起远程压制的任务。
其实别说是抛石机了,现在军中连像样的云梯都没有,只有一些从澧州城和敖山砦就此取材捆扎而成的爬梯,还有就是从澧州那里搬运过来的几辆轒辒车。好在澧州城与敖山砦的仓库里面麻袋倒是有很多,一部分州郡兵此时正在取土填充麻袋,以备攻城时填壕之用——此番深入武平军辖境作战,又力求进攻迅猛,这时候可来不及征发当地的民夫来干这些杂事。
鼓声又起,在慕容延钊的身侧,旗牌手们极力地挥动起诸色令旗,步军阵势随着旗鼓号令以整齐划一的步伐缓缓向前。
周军就这样踏着鼓声向城壕逼近,既不发砲,也不射箭,更不鼓噪,却让张从富倍感压抑。眼看着周军越来越近,周军前列距离城壕就只有三百步的距离而已,就这样没有任何远程兵器掩护地逼上来,难道还想在守军的矢石之下直接趟过城壕?
“发砲!”
张从富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浮现的那种紧迫感,也不管周军是不是进入了抛石机的射程,仍然很快就发布了指令。
事实证明武平军的其他士卒只会比张从富更为紧张,才一得到主将的命令,不管是部署在城头的抛石机,还是藏在城墙后面城脚下的抛石机,都随着城头瞭望手的旗语变换迅速地抛出了石弹。
一阵石雨飞出城头,纷纷落在了城壕与周军阵列中间的空地上,群石落地时砰砰作响,只砸得就连周军都感觉得到地面有一阵明显的晃动,不过前排指挥的白廷训却是悄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就没有超出城壕百步以外的,看样子朗州城内的抛石机不够重,都打不远……”
确实,抛石机的第一轮抛射是瞭望手和操作手准备得最为充分的一次,瞭望手指引的位置方向都没有出错,操作手虽然有些紧张慌乱,却也还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操作,但是这第一批石弹仍然全部都砸空了,打得最远的石弹也没有超过城壕向北一百步的距离。
朗州城虽然是武平军节度使的治所,可是守城器械比起战火频仍的中原、淮南等地仍然差得太远了,就算布置在城墙脚下的抛石机,竟然都没有一具是重型的,那些被摆到城头的抛石机就更是轻便易于搬运的了。
一百步之内……也就只能威胁一下弓箭手和扑城的步卒而已,火铳手几乎就受不到丝毫威胁,因为白廷训的虎捷军火铳手得到的命令是在一百五十步外压制朗州城头和羊马城的守军,在这个距离上,火铳手很难精确射击,不过集火进行压制却也是足够的了。
整整一个军的火铳手被分作了五排,每排都是一个指挥,每个人之间相距一步远,全军以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前排到达距离城壕一百五十步处即全体立定,然后就对着羊马城和城头开始了轮次射击。
石弹仍然在虎捷军前面纷纷落下,现在又增加了各种弓弩发射的箭矢,只不过没有一样能够擦到周军的边,蔚兴在队列中指挥着属下快速装弹、跨步上前、集火射击……一切都犹如在东京郊外的射击场上操练一般轻松,除开多了一些石弹和箭矢的背景,整个是毫无压力。
武平军那边的感受就截然不同了。
周军的第一排火铳响过,这回距离隔得远了,没有了澧水岸边相距仅有二十步的那种声光冲击,即使是在一片紧张慌乱之中,即使是其中参加过澧水之战的士卒,也没有被这一阵铳响勾起那不堪的回忆。
朗州城头和羊马城的夯土垛口腾起一片土雾,间或有垛口包砖的碎屑四溅,暂时遮蔽了双方的视线,甚至迷了几个武平军士卒的双眼,却没有什么惨叫闷哼声发出来。
很显然,第一批铳子全都落空了,而击中夯土墙的铳子也做不到击碎、穿透这层厚墙。
不过第二批铳子很快又泼洒上来,虎捷军的火铳手以五排轮射,比起三叠射来,每一排的数量少了近半,但是轮换起来却要更顺畅,火力的持续性更好,因此更有利于实现对敌军的压制。
这一批铳子终于造成了羊马城内守军的伤亡。没有看见周军在近距离有抛石机和弓弩手,那些武平军的士卒放心大胆地从垛口处探出半个身子,举起上好了弦的劲弩瞄着外面的周军就放,结果登时被射向垛口的铳子击倒了几十个。
人体后仰倒地声和惨叫声次第响起,并且立刻带来了戏剧性的效果。
“雷公又来了!”
“鬼啊……”
“是澧水那里的雷公啊……”
身边袍泽躯体上那血糊糊的大口子、破碎的肢体,还有那熟悉的翻滚动作以及难以抑制的惨嚎,终于让经历过澧水噩梦的武平军士卒把远处的周军手中那喷着火发出闷响的短棒和澧水岸边的电闪雷鸣联系起来了。
今天是隔得远,声音和火光没有那天的电闪雷鸣吓人,大家伙才没有记起雷公杀人来,但是这一点都没有妨碍雷公隔着羊马城杀人!死伤的袍泽模样还是那么可怖。
羊马城后面顿时是惊恐一片,各种不由自主的喊叫狂嘶,然后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带头,只听得轰然一声,守军一个个扔下了手中的兵器,沿着城墙根往东西两边撒开了腿,跑了。
羊马城后面发生的骚动让正在按照操典进行机械作业的周军也是一阵愕然,这才刚刚开始热身,还没有怎么打呢……怎么,就开跑了?比澧水那一战还要脆?
不过愕然归愕然,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周军习惯成自然的身手,虎捷军的火铳手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轮替射击,向朗州城头和羊马城泼洒弹丸。
虎捷军身后的那些州郡兵总算是准备就绪了,不管羊马城后面的敌军发生了什么变故,只要他们不是出来反击就行,敌军出城反击自有虎捷军对付,否则州郡兵们就要按照计划行事。
要想破城,那道城壕必须要填出几条通道来,羊马城也必须推倒几段以便开出几条路,最后还必须有人扑城,这些就都是州郡兵们的职责了,何继筠与王继勋就是来负责这一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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