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猜得一点都没错!自投开封府的是西蜀伪命兴州义军裨校赵彦韬,蜀主派往河东的密使是伪命枢密院大程官、兴**讨击使孙遇,因为是从兴州潜越边境,所以这个赵某和同僚杨蠲就被选为扈从。”
章瑜也挺高兴。
整个计划虽然是由郭炜一手策划的,由韩通的次子、枢密院侦谍司蜀国方面的负责人韩徹实际执行,不过章瑜居间联系协调也是功不可没,如今眼看着前段时间的忙活卓有成效,众人都没有白出力,高兴是自然的。
当然,在章瑜的这个高兴之中,还夹杂着对韩徹小小年纪就独当一面的欣羡,以及对郭炜的拜服——虽然他一直在拜服,从未站起来过。
虽然章瑜现在总领锦衣卫巡检司,也是独当一面,但是这和韩徹在敌境独当一面可是完全不同,更何况韩徹还年轻得很,这时候才只有二十三岁。
当然,郭炜和韩微也只是比韩徹大一岁,郭炜现在已经是皇帝了,韩微则是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郎中,都是独当一面。但是这个不能比,郭炜就不说了,皇帝总是特殊得很,寻常人不能去比皇帝,不过韩微升得快多少也是沾了韩通的光,而且还有自小与郭炜交情好的缘故,然而这个韩徹就不一样了。
韩徹沾韩通与韩微两人之光的事情,说起来也就是获得资格成为武学常规化之后的第一批学员而已。自从韩徹进入武学以后,那些考绩、独特才能的发展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结业之前被派到西蜀去实习,也是他自己努力取得了足以打动考官的实绩,这才在初任军职的时候获得超授,直至如今负责侦谍司在蜀国的全面工作。
这样子靠自己的实干取得升迁,迅速走出长辈亲友护佑的阴影,其能力和机遇都足以让章瑜欣羡的了。
好在章瑜也挺知足,他知道自己的长处同样是别人无法替代的——郭炜就是特别信任他。
其实呢,要说是刺探内外军情政情、监督文武百官、挖掘各种真相,现在已经完全走上正轨而颇具规模的锦衣卫巡检司里面,比章瑜能干的属下有不少,可是他们都很难获得郭炜那么无可置疑的信任,所以章瑜目前是无可替代的。
章瑜在私下里也思考过,到底是因为什么让郭炜如此地信任他,结果是没有答案,章瑜自己想不清楚,而在这个问题上,他却是根本就不敢动用自己发掘真相的技能——或许,这就是郭炜信任他的原因所在吧,有时候章瑜在气馁之余不免灵光一闪,触碰到了真相的核心。
一旦涉及到郭炜周边的事情,尤其是郭炜的喜好和决定,向来最喜欢挖开层层包裹探寻真相的章瑜就会缩了,不知道是因为郭炜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驾驭他,从而让他不由自主的心生敬意难以克服,还是因为郭炜在他面前才会显露的手腕、决断、作风让他心生惧意,总之,章瑜从未尝试过像掌握其他文武百官的底细一样去把郭炜研究透,就连想都不曾多想。
现在的章瑜也不再去想这种太形而上的问题了,最简单的几条,郭炜很年轻,郭炜很健康,郭炜非常信任他——这就行了,有了这几条,章瑜就可以安心地去做一个特别能挖掘真相、特别能战斗、特别能拉仇恨的忠犬。
由章瑜去挖掘文武百官的一些不堪对人言的私密,将其掌握在章瑜的手里面,让他们去畏惧,去仇恨;然后郭炜施恩表示宽宥,获得臣下对圣天子的感激涕零——这种组合是章瑜好,郭炜好,大家好。
不过这类事情干多了,还是会让人心情阴暗气质阴柔的,这时候如果能够偶尔干一干对敌的谍报用间工作,偶尔涉足枢密院侦谍司和兵部职方司的领域,即便这些工作同样是沉在水下的,却还是可以使人阳光不少。
所以章瑜现在就笑得很阳光:“他们从兴州潜越到了凤州,再到凤翔府、河中府,一路上都是顺风顺水的,结果在河中府与河阳却连续碰了一鼻子灰,然后辗转到了东京,那个密使孙遇却又病了。”
“那也真够倒霉的,看样子连上天都在助朕啊……朕可以安排他们出使,可以让他们难以进入河东,可以让他们绝望,却是无法使其生病的啊!”
郭炜在章瑜面前比较放松,说话间笑得很由衷,玩笑话也出来得比较多,很自然,没有那种在大臣子民面前绷着劲作明君状的苦恼。
“谁说不是呢……”
郭炜是不是就这么随口一说,章瑜是不清楚的,不过章瑜确实是有些相信上天真的是在帮助郭炜的,从他来到郭炜身边以后经历、见识的种种,要说这个少年的背后没有天意支持,那章瑜倒是想问一下还能是谁有如此强大了。
“正使生病了,又正逢大雪天寒,他们一时就不敢贸然去闯河北州县了,只是留在东京城内打探朝廷和禁军的消息,再几经周折地从商户嘴里探询河北通往河东的道路情况,这么一耽搁再一多问,却是让赵彦韬心生动摇。”
章瑜一直笑着把讯问情况详细地报与郭炜听,原来孙遇等人被迫羁留旅店之后,赵彦韬和杨蠲两人就轮流出门问询打探。结果一方面从商户那里听来的是河北通往河东的道路同样盘查极严,让他们产生了很强的畏难情绪;一方面目睹东京市面的繁华不次于承平已久的南国成都府,耳闻东京百姓对朝廷和禁军的夸耀,更使得他们对后蜀的前途产生了疑问,对这次使命的结果产生了疑问。
尤其是赵彦韬,在耳濡目染东京的现状和各种传闻之后,他由对后蜀及自身命运的迷茫,对周朝国运欣欣向荣的艳羡,逐渐就产生了弃暗投明的想法。
产生这个想法,赵彦韬用了两天的时间;而实践这个想法,赵彦韬则只犹豫了一个时辰。然后就是他毅然从孙遇的行囊中窃得了孟昶给河东结盟的蜡丸帛书,随之出现在了开封府。
对于这种惊天大案,开封府哪里敢耽搁片刻,赵彦韬是只知道去开封府自首,开封府可是知道应该把他往哪里送的。
于是锦衣卫巡检司和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同时接到了开封府的报告,然后赵彦韬及其一切随身物品就归章瑜掌控了。
在章瑜的面前,目前还没有出现过撬不开的嘴,而赵彦韬的嘴压根就不需要去撬,于是蜀主孟昶的无谋打算和他的知枢密院事王昭远的可笑野望就此彻底暴露在章瑜面前。
由蜀主孟昶亲笔书写的这份给北汉主刘承钧的盟书,此刻就在章瑜的手里边。
怎么处置主动弃暗投明的赵彦韬,怎么对待还在旅店中的另外两个蜀国密使,这个还不急,可以慢慢商议,这份帛书却是一定要先呈给郭炜看的,因为章瑜早就知道,征蜀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理由了,而这份帛书就是最好最及时的理由。
郭炜接过了帛书展开细看,外面封着的蜡丸已经被破开了,帛书还有些皱皱巴巴的,背面沾上了一些蜡渍,不过正面的那篇文和那手字却是颇可一观。
“……丹素备陈于翰墨,欢盟已保于金兰。洎传吊伐之嘉音,实动辅车之喜色。寻于褒、汉添驻师徒,只待灵旗之济河,便遣前锋而出境。”
听说这帛书是孟昶亲自拟就、亲笔书写的,连盟约都要写得这么蛋疼,不愧是以文采风流自诩的后主啊……这笔字倒是有些可看,虽然稍嫌柔丽温婉了一些,不过以郭炜那有限的书法造诣来评判的话,比不上瘦金体,却也足以自成一家了,起码比郭炜前世见过的那一大票“书法家”要强得多。
说来也是有趣,这些个后主们怎么一个个都把心思放在了诗词歌赋和书法绘画上面去了?看他们在这方面的成就,人都不可谓不聪明,可惜全都不得其位。就像李煜,也就是现在的李从嘉,那就是一个人称具备翰林学士才学的人,在前世的历史中可惜做了一个窝囊后主,现在做一个闲散王公却未尝不是好事。
但凡他们用点心思在国计民生上面,其个人和国家的命运都不会这么悲剧的吧?
和他们比较起来,那个李弘冀倒是不似寻常的后主,而是颇有一番英主气象。李弘冀的天份应该和李从嘉相差不大,根据李景对几个儿子的喜欢程度来看,或许李从嘉的天份还要更高一些,二人之所以出现这么大的差距,根源还是因为各自的用心着力点迥然不同吧。
嗯,一时光顾着欣赏这份帛书的文学价值与书法价值去了,竟然忘记了它更重要的情报价值和政治军事价值,实在是不应该,今后不能再犯这种毛病,要是穿越者自恃聪明出众,最后却混成一个后主,那可就万死莫赎了。
孟昶代表后蜀表示要与北汉主刘承钧会盟,以刘承钧为主,共谋中原。约定蜀军预先屯驻于褒水、汉水,一旦北汉军渡河,蜀军就出境夹击,这出境的地点就是著名的褒斜道和子午谷了吧?诸葛亮屡经斜谷出兵,传言魏延欲出奇兵的地方就是子午谷,那位当代诸葛亮打算身兼诸葛亮和魏延了吗?
啪,郭炜一拍几案,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这下终于师出有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