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整个东亚大地上暗流涌动,不过多数暗流眼下还是不为人所知的,要形成为世人所见的迹象,多半还需要十来天至数月不等。当前最令人瞩目的地方,仍然是蜀中的剑门关一带周、蜀两军的对垒,其次就是契丹北部乌古部的叛乱。
孟昶雷厉风行了一次,正旦当天,刚刚做完决定,就出内库金帛在成都府募兵万余,自库藏中调出军器甲仗,任命太子孟玄喆率领这支援军急赴剑门关增援。
耶律述律不够雷厉风行,却也任命了征讨乌古部的主官——南院枢密使雅里斯为行军都统,虎军详稳楚思为行军都监,并且益以突吕不部军三百,命其合诸部兵共讨乌古部。
乌古部之叛,乌古夷离堇之子勃勒底独不叛,同日耶律述律也下诏褒美。
在岭南,几名内侍出兴王府直奔洸口而去,他们身负的使命是为刘鋹审查邵廷琄的忠诚,那封匿名信终究还是使得刘鋹难以释怀。
在江南,林仁肇和卢绛各自返回其镇所,他们都要回去进一步执行李弘冀当日定下的决断。
而在益光县的望喜镇,西川行营凤州路集团正准备从年前新架设的浮桥上渡过桔柏津,嘉陵江已经不再是大军的阻碍,大军所向已经是蜀中的最后门户——剑门关。
剑门关正位于益光县西南五六十里,剑州(今四川省剑阁县)东北五十多里,是从益光县通往剑州的必经之路,而剑州则是通往绵州(今四川省绵阳市)、成都府的必经之路。
只要能够通过剑门关,自剑州而至成都府六百余里,那就是一片坦途。
正是因此,剑门关向来就为蜀地攻守双方格外重视,王昭远自利州仓皇而遁,就是屯兵于此,而此刻的望喜镇中,凤州路都部署袁彦召集众将议事,也是在讨论攻取剑门关的方略。
依然是一张当地的详细地图,依然是行军虞候们草草捏就的沙盘,众人都是围着地图和沙盘坐在胡床上,凝视着面前的袖珍山峦。
如果自望喜镇渡过嘉陵江,行军五十里即可到剑门县,剑门县的后面就是小剑山,小剑山西南绵延三十里是大剑山,两山峰峦联络,延亘如城,上面只有三十里阁道可以通行。
这个大小剑山上面的阁道,就是当年诸葛武侯凿石架空为飞阁以通行道的所在,剑阁之名正是由此而来。南面大剑山的阁道尚平,旁边颇可驻军,上面犹有姜维故垒,北面小剑山则完全是在石上架阁,尤为险峻。
剑门关正是当在剑门县上小剑山的隘路上,当年姜维退屯剑阁以拒钟会,列营守险而钟会不能克,即是因此险要。
现在他们要去攻打的就是这么一座雄关,即使敌军和敌将已经在这几十天里面充分显示了他们的软弱无能,众将看着这种地形也还是禁不住心中发怵,敌将固然不是姜维,自己难道就能强过了钟会?
“剑门天险,古称一夫荷戈,万夫莫前,诸君从这沙盘上也可以看出其中一二了。即便蜀军暗弱,强攻剑门依然极为艰难,尚请诸位都来说一下进取的方略,以备集思广益。”
面对这样的地形,袁彦即使有信心用强攻击破,却也还是不愿意行此下策。
剑门关前的隘路极为狭窄,用蚁附登城的方式需要在短时间内扑上去足够的兵力,这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不过自己手头备有大量的火药,根本就不需要强行登城,而只需要让少量军士携带火药逼近了,然后将城墙、城门炸开即可。
只要不惜大量的伤亡,隘路虽然狭窄,总还是可以逼近关城的,这可比蚁附登城要容易得多。
但是这样做,一则伤亡仍然很大,二则很费时间,如果有其他良策,袁彦并不愿意采取这样的蛮办法,所以他这一次召集众将议事,就把那些随军的行军虞候也一起叫上了,为的就是可以多几个臭裨将想办法,只要他们能多顶半个诸葛亮都行。
不过办法哪有那么好想的,如果人人都想得到破剑门关的良策,那么剑门关也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威名了,众将听了袁彦的问话,一个个皱着眉头俯瞰着沙盘一言不发,屋内一时间悄无声息。
“这大剑山的西边不是有条阴平小道么?当年邓艾入蜀就是绕过了剑阁,从阴平小道直取绵州,我军是否也可以仿此而行?”
打破屋内寂静的,却是一个名叫王文宝的殿直,从运筹司临时调到军中的行军虞候之一,毕竟是年轻人,敢想敢说。
“邓艾当年其实过于行险,阴平小道难以通过大军和辎重,仅以偏师不带辎重去攻打绵州和成都府,可一不可再。再说既然有了邓艾的前车之鉴,蜀人这一次可就未必无备了。”
虽然不想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都监潘美还是出言否定了这种异想天开。
“就算是蜀人无备,不带辎重的一支偏师也难以攻下成都府,即使侥幸取了绵州,最后还是要回师剑门为大军打开通道,如此往返迁延时日,还不如强攻炸开剑门关来得爽快。”
副都部署刘光义的补充同样是在否定这种异想天开。
不过年轻人就是经得起打击,王文宝刚刚献计受挫,另一个行军虞候、殿直孙全兴又出头说话了:“我在运筹司的时候查过前朝长兴年间石敬瑭进讨孟知祥、董璋,其前锋将王弘贽自白卫岭从小剑路出汉源驿,然后倒入剑门攻破之,想必这里另有小路可以绕过剑门关通往其后。”
“把这沙盘和地图合起来看,益光县东南的确是隐隐约约有一条小路的,虽然看起来在山中断断续续,中间还被嘉陵江所断,却也未必不是路。”
孙全兴不光是说,还直接上手对着沙盘和地图在那里指指划划,还真别说,经过他的指引和说明,众人果然在群山之中隐约地看出来真的像是有这么一条小路。
小路是从益光县东南的山口开始的,在嘉陵江东面的群山之中蜿蜒,然后在嘉陵江边断了,不过就在小路断口的对面,嘉陵江的西岸却有一个来苏寨,从来苏寨又可以看到有一条小路直通青缰店,在那里和官道相会。
“这真的是路?”
“还真有这么一条路?”
“不好说,还要仔细打探确认……”
一石激起千层浪,孙全兴的这一段话说出来,配合极具说服力的地图和沙盘,反响与王文宝的话就大为不同了,屋内一时间议论纷纷。
“嗯,孙虞候献言不错,当记一大功,现在诸位就去降卒和乡民之中询问,把这条路打探确认下来,看看能不能行得大军。”
袁彦的命令只用了半天时间就生效了,先锋都指挥使向韬带来了一个降卒,很明确地向袁彦确认了来苏小径的存在。
侍卫亲军虎捷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向韬原本是先锋副都指挥使,不过在这一段时间的征战当中,先锋都指挥使张晖却病卒于道,向韬也算是阵前提拔了。
这个降卒牟进正是当地的地头蛇,戍守附近十多年,对益光县和剑州一带的熟悉程度远超过了一般的猎户和樵夫——毕竟没有多少猎户、樵夫会这么跨山越岭。
牟进很明确地证明了孙全兴的猜测——益光县另有小路可以绕过剑门关通往其后,这条小路就是来苏小径。
和孙全兴依靠地图判读的结果几乎完全一致,来苏小径自益光县的嘉陵江东开始,连续穿越数重大山,直到来苏寨对岸的渡口,从渡口过嘉陵江又可以接上这条路,然后就是直通青缰店,在那里和官道相会,那个地点已经在剑门关南面二十里了。
不过来苏寨那里却是有蜀军戍守的,当然,戍军的人数不多,而且士气相当的低,因为他们都是被打发到穷乡僻壤受苦的人,就像牟进自己曾经遭遇过的。
袁彦大喜:“有这么一条路,蜀军还没有严加防备,真是天助我也!全军于此进兵,剑门雄关不足为恃。”
“大帅慎重,来苏小径终究还是小路,就像当初的罗川小路一样,定然是不适合大军通行的,主帅不宜自行。”
自从上一次的建言被袁彦嘉纳之后,康延泽在袁彦面前的地位明显地提高了,他自己的胆气也壮了许多,所以这次对袁彦的打算一有异议,当即就说了出来。
“嗯?康院使怎么说?”
虽然康延泽只是内染院使,在凤州路出任的马军都监,但是袁彦知道他和郭炜有些故交,而且近日屡屡有好的建议,所以袁彦很重视康延泽的意见。
“蜀军屡战屡败,如今胆气已夺,完全可以急攻而下。即使大帅体恤士卒伤损,不愿强攻剑门,那也可以遣一偏将走来苏小径,如果偏师能够成功击破来苏寨抵达青缰店,再向北与大军夹击剑门,剑门守军自然成擒;若是偏师为来苏寨所阻,那时候再以大军强攻剑门便是,如此也不会延误了战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