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山的东侧山麓,太阳已经西垂,夕阳从大剑山的山岭上射下来,洒在沿山麓分布的姜维故垒上,泛起一片金黄和赤红,宛如把数百年前的军营给激活了。
往日的平静已经化作了喧嚣,故垒旁边的官道上扬起了漫天的烟尘,王昭远、赵崇韬率领近三万步卒终于走过了剑门关南的阁道,来到了大剑山边的官道上。虽然只是步卒,因为走得十分急促,在官道上激起的烟尘也足可以比拟骑兵了,除非是有经验的观风人,否则还真不好马上确认藏在烟尘中的是什么部队。
三十里的阁道,其中多半都是悬在半空中,只有一丈多宽的路,全副武装的士卒上去以后就只能三人并行——好在阁道边上都是有栏杆的,最靠边的那个人倒是不必担心被挤下悬崖去,不过一排挤上去四个人,多半就会有人被挤得摔过栏杆了。
将近三万人为了通过这一段路,就足足走了三个时辰,好在剑州已经不远了,只要顺着山麓在走向,往南再翻过几个山坡就到汉源驿了,那是剑州出来的第一个馆驿——这也就是意味着,汉源驿距离剑州城只有三十里。
汉源驿建在一个山坡上,也就是汉源坡,官道在汉源坡这里折了一个弯,从原先的南北走向转而为东北西南走向,这通往剑州的最后三十里路是要转向西南而行的。
比起阁道的那三十里路来,剩下的路就可以算是一片坦途了,甚至包括眼下还要翻越的几个山坡,都比阁道要好走得多,部队的行军速度不仅可以加快,而且还可以并行五六人,这一段路可就不需要走三个时辰了。
不过最快也得是在太阳落山之后才能赶回剑州了,这一点毫无办法,王昭远虽然自认是当代诸葛亮,却也没有算到周军可以绕过剑门关,所以回师剑州完全属于他临时起意的。
直到午时才从剑门关出发,中间又有阁道这样难走的路,只需要用半天的时间就能够赶回去,那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已经是将士们发扬转进精神的杰作。
剑州城是依山而建,西倚层峦,居民都在山上,州城形势险固,即使没有了剑门关,也依然是御敌的要地,当年孟知祥、董璋谋据两川,石敬瑭率唐军来伐,虽然夺占了剑门关,孟知祥军也还是靠着在剑州的北山下击败唐军而得以自保。
王昭远虽然已经做好了节节抵抗节节后退的准备,却还是心存了一点幻想,想要在剑州复制这一奇迹。
比起当年来,他无论是在兵力方面还是在给养方面的条件都要更好,更何况剑门关也不在周军的手中,形势比起孟知祥当年来要有利得多,只要能够赶回剑州城,依托着城池与周军那支包抄的偏师作战,完全可能将其击败。
王昭远骑马跑在队伍前列,一边焦急地看着队伍的行进方向,一边又频频回顾来路,脑海中则是妙计迭出,尽是他手持铁如意挥洒却敌的情景。
汉源坡终于近了,前方汉源驿的驿馆已经在望,王昭远悄悄地吐了一口气——总算是赶在了周军那支偏师的前面。只要顺利地回到剑州,事态就仍然有回转的余地、
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王昭远又一次回头,却见一骑自队尾越众而来,马匹奔得甚急,四蹄翻飞,骑手紧紧地趴在马背上,根本就不是北面行营部队的行军赶路姿态——就连他王昭远如今都还没有纵马狂奔呢,属下又哪里有胆子纵马。
王昭远的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心说坏了……这人从队尾奔过来,那个方向就只有剑门关了,莫不是剑门关出了什么重大变故?
“都统,剑门关丢了!”
王昭远所料不差,这名骑手刚刚追上了王昭远,勒住坐骑,就气喘吁吁地哽咽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这才过去了多久,我也给李奉虔留下了数千兵马,剑门关如此天险,怎么说丢就丢了?”
虽然在心中隐隐约约地猜到了这个故事的发展,但是王昭远还是差一点被这个消息惊得栽下马去。他不愿意相信,这才过去三四个时辰而已,再加上骑手从剑门关追上来也要时间,也就是说剑门关连一两个时辰都没能守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如此雄关说丢就丢了?
周军就是要攻打剑门关,总还是需要准备一下、热身一下的吧?剑门关是这么快就打得下来的?如果是这样,剑门关那还有什么资格称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莫非是李奉虔不战而降了?
“周军凶悍,还借了天力,他们不要命一般地冲到了城门下,却是不登城,只是在城门口鼓捣了一些东西,然后就是‘轰隆’一声,北门就破了……”
这个骑手好容易喘过了气来,然后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或者听说的战况报了出来,不过在说话的时候,他的两眼还是一片茫然,明显的是还没有从那一阵极端震撼之中醒过来。
“北门就这样破了?什么‘轰隆一声”什么‘借了天力”周军到底是用的什么办法破了北门的?”
信使说得不清不楚的,王昭远听了不免有一些急,如果周军有着什么莫名其妙的办法来破开城门,那么自己前面构想的依托城池节节防御恐怕就行不通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破城办法,自己一定要知道,要了解,要有应对办法,不能任由周军施为。
“卑职……卑职也不知道哇……就是周军在城门口不知道弄了些什么,然后就是‘轰隆’一声,北门就破了……不是,北门整个就没了,只有一团青烟,然后周军就从青烟里面冲进了城。李监军眼见堵不住了,这才命卑职逃离,要卑职尽速追上来通知都统,剑州城也要当心周军的手段。”
信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都是哽咽着,也说不清是难受还是害怕,总之周人的这种破城法是他无法理解的,面对王昭远的追问,当时就在现场的他居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心中无疑是茫然而羞愧的。
“剑门关这么快就丢了……剑州要当心……周军大队就要顺着阁道追下来了,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王昭远喃喃着,一时间一筹莫展,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命令队伍加速奔回剑州……也不要在汉源驿歇息了,等进了城以后再歇。”
见王昭远只顾着坐在马上发呆,一边颤抖着,一边陷入了胡言乱语之中,监军赵崇韬连忙在一旁下令。
他们原计划在汉源驿这里歇息一下,饮一饮水,然后再一鼓作气赶回剑州城,如今看来情况已经是不允许他们这么悠哉了,攻下了剑门关的周军主力一定会马上追下来的,他们在城外稍有延误,就可能会万劫不复。
只有鼓起余勇一口气跑回剑州城了,到时候能不能守住城池且不管,躲进城墙后面总比袒露在荒郊野外要强。
午间时分在敌前撤退,蜀军士卒就已经在暗中猜测军情了,这时候又接到这样一道命令,摆明了是要不顾一切地跑回剑州城,差不多可以说是公开地逃跑了,士卒们的疑心是越来越大。
信使从他们的队伍后面追上来,不少人也是看在了眼里,一些精明的士卒把这些情况联系起来一想,不得了,多半是剑门关没了,周军正在从后面追上来……
在向南的奔逃中,队伍里的窃窃私议声越来越大,随着种种谣言的兴起和传播”整个队伍越来越散乱,不少人都想着跑得越快越好,于是一个个尽顾着闷着头向前赶,官道上的这支队伍由此越发地不成行列,而他们激起的烟尘却是越来越高。
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突然从东边传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很快就盖过了近三万蜀军步卒那杂乱的脚步声。
已经有些惊弓之鸟感觉的蜀军惊恐地看到,从汉源坡东边的青缰店方向,一股烟尘正在向汉源坡急速接近,看那速度,虽然抢不到蜀军的头里,却也不会比他们慢多少。
周军的那支包抄剑门关的马军也到了!虽然赶不及在汉源坡那里堵住他们,却也让他们无法顺利地回城了——面对一支逼近的敌军骑兵,虽然骑兵人数还不上万,也没有哪支步军敢于以行军阵形继续行动的,他们必须结阵,不得不结阵。
从汉源坡到剑州城还有三十里,以防御骑兵冲击的阵型向剑州城行军,那简直就是在地面上挪动,三十里的路程,一个晚上都走不到!从剑门关那里追过来的周军主力是肯定能够追得上了,最后还是落得个与周军主力野战的结果,这还不如当初留在剑门关不跑呢……
蜀军士卒一个个月复诽着,脚下却是不曾稍停,就算是要结阵吧,那也应该抢到汉源坡那里去,在坡上结阵,居高临下可以不吃亏,阵后还可以有驿馆为依托,已经是这附近对己方最有利的地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