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淮南的兵力和军资储备都不足么?朕在淮南那么多年的积储,还不能支撑着打这一仗?”
说实话,听到曹翰这么说,郭炜是略微有些失望的。这几年他对淮南可以说得上是广积粮的,高筑墙当然是没有,因为有了长江和定远军,他始终都是以大江为池。
中间有几年淮南遭灾很严重,郭炜确实下令诸州县开仓放赈来着,官仓贷给百姓的粮食次年也不见得能够收回来,但是淮南已经有六七年的时间没有打仗了,总该有不错的积储才对。[搜索最新更新尽在要是兵力不足,不足以兴师攻伐金陵以行围魏救赵之计。至于军资粮草方面么……如果只要朝廷兴师渡江作战一两个月,唐军就会放弃对吴越的攻击,那当然是足够的,不过运筹司做预案不能这么做,对江南这样的大敌,总还是要做足参战数月甚至经年的准备,如此一来淮南的粮草就不够了。”
原来如此。随着对运筹司的职责了解得越来越清晰,曹翰说话也是越来越严谨,或者说……保守,如果是放在以前,曹翰应该早就拍胸脯信心满满地表示渡江救援吴越不在话下了吧。
既然是这么说,那就说明自己只要把兵力准备足,再加上荆、湖地区支援和东京返回一部分粮草,其实现在渡江灭南唐就已经没有后勤之忧了吧……郭炜在掌握了情况之后,觉得完全可以如此乐观估计。
当然,具体到规划作战预案,那就不能如此乐观了,料敌从宽对己从严是必须的,一切从最好的情况出发,这种一厢情愿的作战计划是会糟糕的。
“眼下伐蜀大军正在分批离川,其中归州路水军已经部送孟昶上下离开眉州,那些举族迁徙的大臣和没有了兵丁的将佐,在船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其实并不需要大批的水军部送。若是让一部分水军加快行程赶到江南,再从沙门岛调集驻岛的定远军,是否可以补偿淮南兵力不足的问题?”
郭炜具体打仗不算很行,资源调配可是很在行的,说这话的时候,他就在暗暗地庆幸,后蜀果然如同历史记载一样的脆弱,自己的提前布置和西川行营将士的努力又消弭了可能的叛乱,蜀地再不能牵制住禁军,否则的话李弘冀的胆大妄为还真有可能造成大麻烦。
当然,沙门岛的驻军可以随时调配使用,也是和北方军事压力较轻有关,一则契丹没有像样的水军,二则今年契丹正忙着平定内乱呢,近几个月之内大概是无暇骚扰燕山防线的。
曹翰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沙盘,略有些无奈地看着郭炜说道:“陛下,淮南兵少也只是对渡江作战而言,是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就算是归州路水军和沙门岛的定远军及时赶到,那也只不过是增强了大江上的防御,最多是增强了军资粮草渡江运补的能力,可是对于渡江与唐军大规模交战仍然济不得甚事。”
“陛下,臣有一问,不知道当不当说?”
就在郭炜又被曹翰泼的冷水打击到的时候,一个军咨虞候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郭炜转头看了看,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除了眉目英挺鼻直口方之外,也没有更多的特色了,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壮派军官,多半也是因为武学和枢密院设立军咨部这类特殊的际遇而走到这一步的军中子弟。
“朕之所以设立军咨部,尤其是设立运筹司,还把你们这些进过武学的军中子弟择优纳入运筹司,担任军咨虞候参议军机,就是为了集思广益,用的就是你们的敢想敢说。临机决断自有朕与两府,还有行营大帅,你们只是出谋划策而已,哪里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有什么想法尽管大胆地说。”
不过这人终究是当着郭炜的面第一个发言的普通军咨虞候,不能不大加鼓励。
“那么……陛下,此次唐军进犯吴越,朝廷如果要出兵,那是准备兴师伐罪将唐国一举击灭呢,还是暂时保住了吴越即可?”
得到郭炜的正面鼓励,这个军咨虞候很是激动,兴奋得都涨红了脸,不过说话却是条理清晰丝毫不乱。
“嗯……”
郭炜刚想说什么,忽然发觉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这个军咨虞候了,连忙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曹翰。
曹翰却有些领会错了,当下就厉声说道:“李云睿!朝廷有何目标,到底做何决断,自有陛下和两府,运筹司只管为朝廷每一种可能的决断作预案,这种决断又岂是你一个军咨虞候可以与闻的?”
好吧,还不如直接问他怎么称呼呢,郭炜有些头疼,曹翰这样疾言厉色,可不要打消了年轻人的积极性。但是现在曹翰已经这么说了,又不能当场打断他或者直接驳斥,主官的权威还是需要支持的。
只有自己出言缓和一下,并且继续鼓励年轻人了:“无妨,运筹司就是出谋划策的,只有你们想得全面细致了,朕与两府在做出决断的时候才能更有依据。曹郎中说得不错,朝廷如何决断你们不必问,不过李虞候尽管说出自己对每一种可能决定的分析见解。”
“嗯……那个……朝廷若是准备在此次就兴师伐罪,将唐国一举击灭,那么以当前可能调集的兵力和军资粮草,肯定都是不够的。不过若是想在唐军的攻势下暂时保住吴越,为今后伐唐在江南存一臂助,却是尚属可为。”
骤然被自己的上司训斥,马上又得到了皇帝的抚慰,李云睿只是略微滞涩了片刻,说话就又恢复了流畅。
郭炜却是听得目光闪动,立刻盯住了他追问道:“这是怎么说?”
“若是对唐国进行灭国之战,朝廷必须集中十万大军,筹集一年多的军资粮草,保证长期渡江转输的通道,非如此不可擅动。而若是只要保住吴越即可,那我军就不必强行进攻金陵一带,甚至可以不必直接加入苏州、湖州战场,只需要派出定远军和伏波旅之一部驰援杭州,只要守得住杭州,唐国就难以兼并吴越。而且吴越素称富庶,每年贡奉朝廷的珍玩粮米均为可观,我军如此出兵,除了军器必须自带之外,粮草都可以靠吴越自身供应。”
一旦沉浸到自己的思路当中去了,李云睿就变得完全无惧权威,在郭炜面前都是侃侃而谈。
果然是少壮派啊……运筹司分明就是一个少壮派的大本营嘛,本来曹翰比起禁军的其他大将来就已经很少壮了,结果在这个李云睿面前还是显得十分保守。
“嗯……伐蜀的时候归州路集结大军,扬州等地的定远军和伏波旅也只是派去了不到一半,剩下来的部队都留在当地负责隔断大江守御淮南,如今只要归州路的部分水军和沙门岛的驻军及时赶去替换防务,那些部队驰援杭州却是足够的了……”
听了李云睿的分析,郭炜心中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连忙低头对着沙盘仔细琢磨,一边说话整理思路,一边用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面前没有了案几,敲击的目标很自然地就变成了自己的膝盖。
“……甚至冒险一点,在归州路水军和沙门岛驻军赶去之前,在扬州等地驻守的定远军和伏波旅一部就可以启程了,那样吴越面临的军事压力就会更小……这中间的大江防御虽然会出现一些空隙,因为唐军已经涉足于苏州、湖州战场,却也未必再抓得住这种空隙偷袭淮南,更何况我淮南驻军自保有余,也无惧于唐军偷袭……”
越是念叨下去,郭炜就越是觉得心中笃定,抛开一定要严惩李弘冀妄为背约的面子问题,仅以保存吴越为目标,派出一支规模较小的强军进入杭州,保住弱势的一方,让江南这两国紧咬下去,其实对自己反而是更为有利的。
只要吴越不被南唐所灭,李弘冀就算是占领了苏州和湖州,把浙北收入囊中,那也收取不了战争红利。因为两国之间的战争不会停止,杭州和苏、湖之间的征战不息,南唐就无法充分利用占领区的富庶,最后南唐和吴越更可能互相消耗两败俱伤,那到时候自己去收取江南可就像是去摘熟透了的果子了。
而且就算是单论面子问题,其实也不必急着惩罚南唐的,就像对南汉骚扰岭北地区的报复一样,秋后算账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眼下只要能够保住吴越这个忠诚的藩属,那朝廷的基本体面也就有了。
当然,这些比较阴暗和政治权谋方面的考虑,郭炜就没有在军咨部的将帅们面前恣意吐露了,自己心知就行。
越想越是透彻,越想越是爽快,想到最后,郭炜拍了一下大腿,对会议作出了总结:“如此甚好!运筹司就以派军驰援杭州做一个预案,以守住杭州为底线,适当考虑从杭州增援湖州甚至苏州的可能;度支部尽快配合着做出军器随船运补的计划,至于出兵的粮草供应,就由吴越负责了,朕自会免去吴越今年的粮米贡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