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说客
“桂帅,你久在岭南朝堂,当今南汉主如何行事,恐怕不需要在下向桂帅一一分说吧?这十多年来,其但知宠信内宫,宫女嫔妃多冠带而为内朝,大事均操之于妇人之手,亲昵小人,腥臊并御,忠直日疏。(!赢话费)陆光图被贬郴州,邵廷琄以忠见疑而死,德高望重如桂帅,也是沉寂多年。如此昏聩胡为之主,保之何为?”
桂州城的衙署之内,周军的使者邵崇德正站在中间侃侃而谈,奇怪的是,虽然邵崇德言语之间对刘鋹多有指斥,屋内的那些南汉将领却是没有一个人出头呵斥的。
桂州刺史李承珪端坐在东首,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不言不动,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邵崇德的这些话,看他那毫无反应的样子,其实更像是睡着了。
坐在西首的招讨副使康崇保却是将邵崇德的话听得真真的,不过他既没有出言呵斥对方无礼,也没有附和对方向潘崇彻进言,只是听得在那里坐立不安的,身体一直在那里动来动去的,眼睛却是时不时地看向潘崇彻。
潘崇彻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在邵崇德公然说出指斥刘鋹和招降自己的话时,脸上仍然是纹丝不动,也没有出声打断对方的话,只是一个劲地斜睨着邵崇德。
这个老儿!听他说官话的口音,却也是五岭南北的人,方才其自报家门,是道州录事参军,那多半也就是道州当地人。他倒是从楚国到武平军再到大周,改换门庭都已经习惯了,所以劝起别人来的时候也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邵崇德却不去管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既然他们都是一言不发的,没有出声打断自己说话,更没有出口驳斥,那就说明自己的使命大有机会。劝降桂州守军的主张是他首先提出来的,虽然朱昂和张思钧随后都附和支持了他的建议,但是他还是自告奋勇地做了这个使者。
原先邵崇德只是以为劝降之举聊胜于无,除了因为双方的优劣关系而对自己的生命安全大有信心之外,他并不认为自己此行成功的把握就很大了,不过看眼前众人的反应,说不定这一战的最大功劳真的还归于自己了。
想到这里,邵崇德又继续添了一把火:“在下祖籍京兆,唐末家父因中原丧乱而举族南迁,荆南高季兴不以礼相待,遂至湖南,历全州、连州等官任。(最稳定,,.)以在下数十年间之见闻,如当今南汉主这般酷虐百姓凌辱臣下的却也是仅见,而我朝及当今天子则是一扫中夏百年积弊,顺天应民,北驱胡虏,南抚吴蜀,岭南士民望王师如盼云霓!大军未发之时,百姓已经多有越岭投北之人,连州李廷珙即是个中翘楚,桂帅与麾下效此前驱却是犹未为晚。”
“陆光图……”
“李廷珙……”
“邵廷琄……”
邵崇德说的那些岭南百姓如何如何,固然是义正辞严,不过主要还是一个话头而已,说实在话,除了真正读圣贤书读得理想主义圣徒情结发作的人之外,并没有什么官宦士人会真的放在心里,也就是以此立论比较冠冕堂皇罢了。
不过在邵崇德的言谈间提到的三个人名却是让在座的三位南汉将领各有感触。
陆光图算是官宦勋贵之家出身,只因为刘鋹宠信内官,而陆光图身为外官却不屑这些残缺之辈,就被刘鋹发配到了郴州——当然,大家都知道郴州算不上什么偏远之地,不过刘鋹是把郴州当作南汉的极北之地来发配人的,这一点众人却也是心中有数。
对于陆光图的遭遇,同为刺史而家世还远不如他的李承珪自然会兴起同病相怜之感了,刘鋹是怎么看待和对待他们这些外官的,李承珪显然也是感受颇深的,“世受皇恩”的陆光图再怎么受贬斥都还能坚持殉国,他李承珪可没有这么高的觉悟。
当然,要让李承珪背上贰臣的骂名献城投降,却也并不容易,至少现在李承珪就感觉面子上稍微有些过不去。他倒是没有打算死守殉城的,要不是潘崇彻镇在这里,他其实早就想弃城而走了,临敌而走总比阵前降敌更好接受一些。
不过邵崇德方才的说辞倒是有点打动李承珪,只要把刘鋹看成僭伪,而把大周和郭宗谊看作承五运而当正统的正朔和天命之主,弃暗投明却不是不可以接受的。李承珪想到此处,虽然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心中却开始活泛起来。
至于李廷珙,这人祖上是出仕于唐的,算官宦之家出身,却不是南汉的勋贵之家,而且幼孤寄养于舅家,在南汉的仕途其实是他自己一力打拚出来的。以这等出身做到了土军都知兵马使,应该说李廷珙为南汉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结果这人最后还是得弃官而走,可见外官武臣在刘鋹手下的确是很憋屈。
康崇保就对李廷珙的人生轨迹有更多的感触,他自己追随潘崇彻多年,在其帐下立下了许多战功,按理说有战功又有潘崇彻这样的内官罩着,他这等外官武臣的际遇总会比寻常的外官更好一点吧?其实还是差不多的,因为潘崇彻根本就不属于得宠的内官,似乎真正有点能力的内官也一样无法得宠,非得要会逢迎的才行,尤其是要懂得怎么逢迎那几个女国师女相之流。
听说李廷珙投了北朝之后很受重用,勋阶、检校官、兼官和寄禄官给了一大堆,并且还能在郴州掌一定的军权实职,可见天子的气度是相当恢宏的。康崇保的眼珠子转了转,最后还是看向了潘崇彻,他这个招讨副使徒然挂名而已,只有潘崇彻让他带兵,他才能够号令那部分军队,真正掌控全军的终究是这个内官老上司。
潘崇彻却是在感叹和他同为内官的邵廷琄。
在内官武臣当中,和潘崇彻比起来,吴怀恩和邵廷琄都要算新贵,两人都要比潘崇彻更得刘鋹的信重,吴怀恩和邵廷琄分别担任西北和北面的军事重任的时候,潘崇彻早就赋闲多年了。
可是这样两个内官当中少有的知兵之人,离开兴王府外任之前又很得刘鋹信重,一旦远离了刘鋹,最终却是都遭遇横死。
邵廷琄的死因是很明确的,有人向刘鋹投匿名书检举他在洸口驻地招辑亡叛、勤练士卒、大修战备将图谋不轨,结果刘鋹派陈延寿到洸口转了一圈,就确认检举属实,很快就赐死了邵廷琄,即使洸口的驻军士卒围住军门向使者陈情也于事无补。
这可真是荒唐!邵廷琄在洸口搞的那些动作,不正是奉命去那里备御北朝所必须做的分内之事么?这也能成为谋叛的根据了……不过想一想洸口的驻军士卒肯为了邵廷琄和朝廷使者面质,在他冤死之后还为他立庙祭祀,可见其得军心之甚,而前往洸口“核实”邵廷琄反状的又是陈延寿这等阿谀之徒,这人还真是死得不冤!
其实潘崇彻自己也一样经历了和邵廷琄类似的事情。
吴怀恩遇刺身亡之后,刘鋹于仓卒之际只好暂时重新起用潘崇彻来桂州接替吴怀恩,结果没过多久一样有关于他在桂州谋叛的飞语频频出现于刘鋹的耳际,而刘鋹最终派了薛崇誉过来巡检,这些事却也瞒不过老成精的潘崇彻。
在薛崇誉下来巡检的时候,如果潘崇彻没有事先从兴王府得信,如果潘崇彻没有戒兵自卫之后才出见薛崇誉,他的项上人头恐怕早就和邵廷琄一个结果了。
当然,如果不是北朝出兵及时,让刘鋹还没有来得及对薛崇誉的回报作出反应,恐怕赐死潘崇彻的使者已经从兴王府出发了吧。不过潘崇彻可不比邵廷琄那般老实,他在兴王府还是广布眼线的,若是到了那种地步,他潘崇彻倒是还可以单身入朝请罪以求免死,总不至于去做邵廷琄第二。
这么算起来的话,潘崇彻还真得好好感谢一下周军及时出兵攻伐岭南呢。
对于邵廷琄的死,这个北朝的道州录事参军显然是打探得一清二楚的,不过潘崇彻相信对方肯定不会知道他和刘鋹之间最近发生的那些事,但是他的话怎么就像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面呢?“邵廷琄以忠见疑而死”真是一点都不假,其实吴怀恩那么奇特的遇刺身亡也是大有疑问的,“如此昏聩胡为之主,保之何为”?
“尊驾在这里舌灿莲花,无非就是为了说降桂州城,其实天命、百姓之类的言语尚在其次,贵军面对我长河坚城束手无策才是真吧?”
李承珪和康崇保两个人的那点小心思,一生阅人无数经事极多的潘崇彻早就冷眼看了个分明,将无战心,兵无斗志,就连潘崇彻自己都和周军使者的说辞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就此投降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但是潘崇彻还有些不甘心。
邵崇德放声大笑:“哈哈……长河坚城?”
得亏临行之前的那一次会议,得亏那个伏波旅第六军都指挥使的献言,邵崇德此刻笑得是如此的坦荡,绝对不是史籍当中说客常用的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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