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哀悼
“嘤……嘤……嘤……”
紫宸殿中不断传出略显压抑的哭声,李秀梅尽管心中悲痛万分,却还要顾忌着郭炜以及一双儿女的休息,不敢哭得太激烈了,就只能这么自己压抑着轻轻啜泣。(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
“子童,想哭就尽管大声地哭出来吧,我其实也睡不着,胜哥和二囡一两个晚上睡不好也不打紧,你就无需太顾忌我们了。”
郭炜只能起身这么劝慰着自己的皇后,太压抑了的确是对健康非常不利的,何况郭炜现在也真的是睡不着。李筠是自己的岳丈,这还只是一个比较微弱的因素,当皇帝都当了九年时间的郭炜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早就习惯了从皇帝的角度出发,几乎一切都是以治国理政为转移的。
从最初的震惊当中缓过来之后,郭炜对韩令坤和李筠的死已经能够接受了——两个人都是疽发而卒的,只不过一个发在背,一个发在胸,联想到后世关于朱元璋的蒸鹅传说,郭炜就已经明白了,这多半是在缺乏抗生素的年代里武将的基本命运,也就是旧伤复发。
其实包括前两年去世的郭崇,虽然年纪比他们都要大一些,却也不是一般的老病,同样是疽发而卒的。在这个年代里,一个行伍起家曾经出生入死的大将,就算是有铠甲保护而从来不曾受过什么重伤,那身上的枪刺和箭伤仍然不会少了的,在缺乏抗生素的医疗手段下面,他们的金创很有可能都是勉强愈合的,内部组织的溃烂却不见得就真的好了,在之后的岁月当中是随时都有可能会旧伤复发危及生命的。
可惜郭炜徒然知道青霉素、土霉素之类的名词,顶多是知道这些东西其实属于某些特定霉菌的分泌物,但是应该怎么去寻找这些霉菌,怎么去培育它们,又怎么收集提纯这些个“素”,他可就是一窍不通了。
军中现在已经逐渐有烈酒来清洗伤口——起码对于一定级别以上的军官伤员是这样的,郭炜给禁军带来的医疗水平提高已经是他力所能及的最大程度了,要想一步登天搞出抗生素来,他自问没有那个水平。(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
正因为如此,郭炜就越发感到形成一套目前的农业生产力水平能够支持的参谋部体制有多么重要,将一个重要方向的防务完全寄托在某个将领身上是多么的不可靠。就算是四十岁左右年富力强的大将,对于真正有能力的,谁敢保证他没有什么足以致命的旧伤?谁敢说他明天就能好好的?还是用一个个可以替换的人组成的战争机器才靠谱啊……
人类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可不是因为他们的个体力量强过了那些竞争者,而是因为组织的力量,并且文明程度越高组织的力量就越重要、越明显。即使在人类的内部,文明要战胜野蛮,靠的也是更为强大的组织水平,而历史上那些文明被野蛮摧毁的事例,无不是文明社会自身出现问题,组织能力出现障碍乃至组织崩溃,这才让野蛮部族有机可乘。
郭炜这个穿越者比同时代的人强在哪里?显然不会是他智慧超卓妙计百出,或者勇猛过人堪比战神,还不是他更了解后来的工业社会当中的种种组织手段?哪怕就是他最为急功近利地为这个时代带来的技术进步,除了他直接抄袭移植过来的技术之外,工程研发的组织变革也在其中占着大头,毕竟除了开头的那几年之外,郭炜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去做一个工程师了。
一个工业社会过来的前工程师、企业家,当他不再有时间去做一个工程师的时候,剩下来的也就是企业家的组织能力了,其实郭炜一直是把大周作为一个大型企业在经营呢……
那么像韩令坤、李筠这样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也就可以看作能力出众的分公司经理,失去了这种人固然是一个重大的损失,但是企业的组织化水平够好的话,他们都不是不可替代的。
郭炜的睡不着,其内涵当然不同于李秀梅的睡不着,虽然他对于李筠的死颇感震悼,然而终究还是隔着一层,悲痛就没有李秀梅这么直接、这么重了。他之所以睡不着,那是在为几个身故大将的继任者打月复稿呢,毕竟眼下郭炜对禁军和边防的组织化改革还远不到位,替代者的能力水平、忠诚程度依然是至关重要。
正好远征岭南的军队才刚刚回来,献俘仪式才结束不久,对军将们的论功行赏还没有具体落实,现在倒是可以把这些问题糅合在一起进行通盘考虑了。
对朝廷有着极强控制欲的前企业家,当然得为这些升赏和人事变动打好月复稿,这才能在和两府的商议当中占据全面的主导性地位——虽然现在的首相王著和枢密使李崇矩算是郭炜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是在做到了这种位置之后,他们也断不可能一切唯郭炜的马首是瞻,总会有一些自己的考虑的,无论是出自私心还是出自官僚集团利益,总不会完全和郭炜一条心就是了。
李秀梅在一旁的嘤嘤啜泣倒是没有严重打扰郭炜的思绪,只是听她哭得这么压抑悲凉,郭炜不禁心中怜爱之心大起,一边嘴里劝慰着她,一边就将她揽到了怀中轻轻抚慰。
“嘤……嘤……胜哥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二囡还没满周岁,都是需要睡眠的时候,官家更是日夜为国为民操劳烦心,臣妾怎敢因为自己的悲伤让你们都不得好眠。”
郭炜伸手揽着她,李秀梅也是顺势伏到了郭炜的胸口,许是怕泪水污了郭炜的内衫,哭声渐渐地止歇,还自己悄悄地抹了一把泪,不过在和郭炜说话的时候啜泣仍然不能完全止住。
郭炜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子童说得哪里话,令公壮年薨逝,我心中也是十分痛惜的,更何况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就算悲伤过度哭泣的声音打扰到人,那也是人之常情,我是经历过这些事的,心中完全理会得来。”
嗯,虽然是私房话,作为皇帝也很难完全放开了说,有些措词背后涉及到的事情,却也并不是郭炜完全做得了主的。不过李筠已经是兼中书令了,称“令公”当然不成问题,而逝后赠尚书令、追封郡王的难度应该也没有,说一句“薨逝”同样是当得起的。
郭炜说的丧亲之痛自己也经历过,所以能够完全理解李秀梅的感情,这话自然是不尽不实的,郭荣和刘氏对他占据的这个身体有生养抚育之恩,郭炜在几年的共同生活当中也确实和他们产生了亲情,但是要说能够和李秀梅对李筠的感情相比,这就恐怕不行了。不过郭炜也的确能够充分理解李秀梅眼下的精神状态,因为他在穿越之初那种痛别亲人的感受,至今可还是记忆犹新呢。
“官家……”李秀梅闻言只是伸手搂紧了郭炜的身体,静静地伏在了他的胸口,半晌才又开始说话:“臣妾只是悲伤阿爹才五十出头,而且这些年一直驻节在外,与家人聚少离多。阿兄和臣妾与阿爹见得少也就不说了,就是阿弟,当初姨母生他于潞州,阿爹自昭义军移镇范阳军时,阿弟才不过半岁,就随同姨母归朝,从此数年才见得阿爹一次,比阿兄和臣妾少了绕行膝下的童真,如今想来就是可悯……”
李秀梅这么一说,郭炜才想起来那个和自己的长子胜哥同龄的小舅子。
大舅子李守节是不用说了,多少年的锦衣卫亲军龙枪军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从锦衣卫亲军稍具规模的时候就是这个职位了,后来锦衣卫勤进一步扩充,军官进进出出的,其部下都有不少和他平起平坐了,李守节的位置却是一直都没有动过。
这个现在才七周岁大的小舅子是李筠的爱妾刘氏所生。像昭义军这种在边境握有强大兵力的藩镇,节度使还是从禁军当中任命出去的,其家人自然是留居于东京,不过节度使们的内居总得有人照顾,所以有一两个妾侍随军也是常情,刘氏就是跟随李筠出镇的爱妾了。
刘氏在李筠的昭义军节度使任内有孕,并且在显德七年年底生下了李筠的幼子,结果李筠在从潞州移镇幽州的时候,为了表明自己的一腔赤诚,就把刘氏和不满周岁的幼子也遣回了东京的府第。要不是郭家三代始终信任体念他,让李筠的母亲能够跟随儿子生活而不必留居东京,李筠在幽州可就要够孤寂的了。
当然,李筠在幽州又重新纳了妾,不过后来却没有再生下一子半女来,所以他身故的时候身边就只有老母,夫人和儿女都不在床前。
郭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种举措真的是没有办法,明面上自然是朝廷优容,让藩镇举族居住在京师繁华之地,实质上肯定是起着人质的作用,而识趣的藩镇也常常主动把更多的把柄交到朝廷手里,以此增强双方的互信。这些做法小资一点来看当然是生硬野蛮得很,不过在唐末以来社会普遍失序的情况下,还真的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体上其实是促进了朝廷与藩镇之间的联系与信任,也就只有刘承祐那种中二才会把人质变成化不开的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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