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绝望
正在前沿与周军苦战的那些北汉军士卒,本来就左支右绌的十分辛苦,再一听到袍泽垂死的惨叫和败退的呼号,还有周军的这些胜利宣言,哪里还有继续硬抗的勇气,即使在同时也听到了都虞候的军纪威胁,这时候都顾不上在乎了
就连冯本人都深受打击,他刚刚才砍了两个临阵月兑逃的副兵马使,猛然听见周军那“活捉刘继业,打到太原去”的口号,差点憋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这些周军当真是目中无人
前沿的军士在不断地后退,周军就这么硬生生地压了过来,有许多被吓破了胆的军士拨马转身就逃,两个……五个……十多个……看着越来越多的逃兵,冯只感到一阵手软,这样的逃兵规模真的是杀不胜杀,岂是他一个人用军纪可以堵得住的?
冯又是猛地一咬牙:“儿郎们,为主尽忠的时候到了,都随我冲”
说完之后,冯一摆自己的马槊,领着十几个牙兵往两军交锋的地方冲了上去,虽然在不断有人逃跑阵亡的地方再填进去十几个人根本就是于事无补,但是被绝望愤懑充溢心头的冯已经想不到那么多了
冯和身边的十几个牙兵在往前冲,身边则不断有人向后逃,他们很快就直面了正杀得性起的周军,两边再一次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数千人的战场,数百人的交锋线,十几个人实在是有点微不足道,尽管冯是带着一股血勇冲上来的,尽管牙兵们和主将一样勇猛,奈何其他友军都变成了猪一样周军的前冲之势在冯领头的反冲击面前只是稍稍一滞,随着冯这一小股人马两侧的北汉军纷纷溃逃,多的周军向他们围了过来,让这些护在冯身周的牙兵每个人都得面对好几样兵刃
以命换命的战斗进行得飞快,冯身边近十个牙兵的阵亡也就是换来了周军七八条性命,但是多的周军还在从前面蜂拥而至看着完全无惧于伤亡的周军,冯突然之间冷静了下来,冬日的寒气第一次在他身上生效,一股冷意刷地一下从头落到了脚,让冯能够正视自己面临的局面
战场上的喊杀声已经渐趋稀疏,或者说只剩下了周军的喊杀声,自己麾下的士卒要么已经转身逃窜,要么已经化作了尸体,剩下来还在战线上苦苦支撑的也没有劲头喊杀了,只是在那里闷声苦斗,然后随着一声声惨叫阵亡
要命的是,护在自己身遭的牙兵已经不剩下几个了,两侧各有两三个护着,还有两个挡在身前,然后就再也没有了……
冯只感到心头一寒,以这样的两军对比,别说是以自己的奋勇争先来扭转局势了,再继续这么傻下去,就连命都要保不住了想通了这点的冯再无犹豫,也不再向残余的牙兵打一声招呼,拨马回头就跑
“兀那敌将,不要再跑了,你跑不掉的,投降不杀”
康保裔带着自己的牙兵赶过来的时候,方才差一点动摇战线的这一小股北汉军已经宣告覆灭——除了那个转身逃跑的大将之外康保裔当然不甘心让敌军的大将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跑掉,反正此刻战场上已经是一边倒的摧枯拉朽,维护战线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正好由自己发起追击,于是领着牙兵就追了下去
然后康保裔是越追越佩服——佩服河东的马匹比中原的为雄骏,明明敌将是从太原城一路跑到了这里,而自己则只是从百井寨过来的,明显敌将的坐骑消耗大,但是那马儿就是不减,自己就是一直追不上
虽然说追不上也得追,但是一边追一边劝降是很有必要的,投降不杀,这是皇帝的旨意,是当今皇帝登基以来禁军作战的基本方针,其效果也是相当好的,这不,随着军中的呼喊,不少奔窜无路的北汉军士卒纷纷下马解甲跪伏在地,倒是省了许多追剿的兵力
然而前面的那个北汉军大将对这些劝降声却是充耳不闻,也不知道是因为专心致志地逃跑而没有听到呢,还是坚决地宁愿逃跑不愿投降康保裔虽然心头有些佩服对方,不过终究是追得大为不耐了,根据三交口那边的狼烟来判断,这次来的北汉军应该有万人规模呢,现在被击溃的才三千人,很显然大头还在后面,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照顾这么一个敌将?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皇帝叮嘱过要生擒的刘继业,如果是他的话,生擒的功劳就很大了不过按说刘继业是河东侍卫亲军的都虞候,应该不会跑来做先锋将的,如果实在追不上的话,那就杀了得了,就算这人是刘继业,皇帝的交代也只是讲要尽量生擒,可没有说不许杀
想到了这里,康保裔再不犹豫,掂了掂手上的马刀,然后月兑手向前掷了出去
在投入武学之前,康保裔可是以善射而知名的,现在手头没有了手铳,军中也没有装备弓箭,远程射击似乎是无计可施,但是他很自信,即便是拿马刀当作投掷武器来用,自己的准头也会是第一流的
果然,从康保裔手中飞出去的马刀只是在空中一闪,飞快地越过了十几步的距离,一头扎入了前头那员北汉军大将的脊背
冯拚命驱马向南狂奔,大风从耳旁呼呼地刮过,周遭的声音仿佛都已经消失了,他的脑海中就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到中军向蔚刺史禀报周军的详情,然后群策群力迅找到一条应对之法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背脊处一股寒意窜了上来,背上的肌肉一紧,似乎有什么危险临头,紧接着就是身后一震,一种利刃入体的感觉从背后袭来,然后就是一阵难耐的剧痛
“什么兵器这么锋利,就连背甲都没能挡住?”
在剧痛导致的昏迷之前,冯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看了如同一个沉重的沙袋一般坠落马下的敌将一眼,康保裔撇了撇嘴:“我的战功就这样小了一庴……不管了全军稍事歇息,然后继续向南进发,通知中军,前路畅通无阻”
…………
蔚进在马队中间急急奔驰,身后的周军骑兵一直在紧紧地跟着,距离后军就只有一二里,而前军却遭遇了又一股周军的拦截,据其传回来的旗语看,来者兵力很多,而且是在正面堵住了道路,属于非接战不可的范畴,如此凶险的局面,还在他从军以来第一次碰到
蔚进和周军不是没打过仗,当年他还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时候,在辽州左近与周人的昭义军、成德军、邢洺军交锋的次数可不会少了虽然辽州到最后还是丢了,但是他在周军的得胜之师追击下依然实现了顺利转进,可没有被这样围堵过
没想到今日在距离太原城只有几十里的地方,自己却会遭遇这样险恶的局势现在回身和追兵作战,让本军分成两股南北出击,这显然是极不妥当的做法,暂时不顾追兵,尽快赶过去接应前军,争取合力将堵截的周军击溃,然后再想办法回身与追兵作战,或者折向西面的山麓以甩开追兵,这才是眼下唯一的生机
然而从前军传回信号之后,已经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原先隐隐约约听得到的号角声都平息下去了,前方却再无信号传来,蔚进此刻心中十分的忐忑不安
前军这么干脆利落地击败了当面之敌?他完全不敢想象,蔚进再怎么对己方的马军战斗力有自信,也不认为在两军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可以胜周军,冯传信的旗号可是说了来者兵力很多的而且前军如果胜了,那是不可能不给他报信的,现在前方一点信号都没有,这事当真让人焦急
前军这么干脆利落地被当面之敌击败了?他同样不敢想象,也不愿意相信虽然这些年北汉军在周军面前就没有占到过上风,辽州的争夺战也败了,但是在具体作战的时候,两军还算是有来有往的,并没有哪一次会败得如此之快,最终失去辽州也是因为兵力的差距——对于这一点,蔚进坚定地相信了很多年
正因为蔚进对这两种决的情况都不敢相信,所以他特别疑惑于前方象征着战斗的号角声居然会平息下去了,这到底是意味着一个什么场面,他不敢深想下去
不过事态的发展很快就让蔚进无需心中忐忑了
前方出现了杂乱的烟尘,然后就是许多散兵游勇慌不择路地驰突而来,让蔚进看得心中一凉
“你们过去将他们拦下来,好生询问一下,前军到底出了什么事?”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一丝明悟,蔚进此时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命令中军官率人过去阻挡那些溃兵,防止其冲乱中军阵营,当然,同时也防止某种必然的“谣言”惊扰军心——这种“谣言”,只要中军官和自己掌握就可以了
中军官很快就回来了,他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蔚刺史,前军已经彻底败了,冯都虞候阵亡……堵路的周军多达数万,而且一战之后并无大损,正在追击溃兵而来”
听到中军官压低了嗓门的汇报,蔚进猛地吸了一口凉气,抬头看了看前方,再转头看了看身后那漫天的烟尘,心中已经满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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