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应对苦恼
摆在郭炜案头的,除了李璘的关于灵州官马被劫案奏章、定难军节度使李光睿的请罪表章之外,就是从广州过来的关于邕州等地叛乱的报告,另外还有颉跌彦贵关于北平府皇庄经营状况以及泛海通生女真买马的汇报。,
最后那件事情,说起来是比较纯粹的家事,郭炜并不打算拿到朝议中去讨论,尤其是其中的某些细节涉及到他这个穿越者才明白的未来,更是需要郭炜独自思忖规划良久,再容不得他在参照曾经的历史想定对策之前被看不到未来的大臣们给误导了。
前面的这两件大事,则必须要集齐两府重臣一起商讨对策了。
对于定难军,郭炜是一直想要动手的,只不过那地方不算特别要紧,进军时的补给问题又比河东地区还要严重得多,夏州党项李氏的根基也比北汉刘家更为深厚,郭炜就一直顾忌着得失比而把它排在了统一战略优先顺序的顶后面。
特别是此时灵州未失,朝廷向凉州、青唐羌等地买马的途径并没有断绝,夏州李氏又还反迹不显,位并不比纳土之前的吴越更甚,定难军周围的榷场也能见到他们卖马,郭炜更是横不下一条心来断然用兵。
眼下在柳泊寨榷场发生的这桩案子,本来还算一个比较好的出兵借口,然而一则是郭炜并没有真正准备好,二则是李光睿他们请罪非常及时,虽然他们并不承认是自己指使部众抢劫灵州官马的,但是送还赃物和贡赔罪却是做得一点不差,十分的积极,这又让郭炜觉得动手的借口越发地不成熟了。
更糟糕的是,遇事就喜欢多想几遍的郭炜,在这件事情想得深入了,他就感觉整件事情充满了阴谋的味道,很多细节的连接巧合太多,背后有人刻意引导思路的痕迹太重,想多了的郭炜对于是不是要动手就越发地踌躇起来。如果真是有人在暗地里设计阴谋,一次算计了朝廷和定难军两家,那么策划这场阴谋的人就肯定可以从朝廷与定难军之间的战争当中获利,这样的话郭炜又岂能让他们如愿?
不过最要命的问题是,如果定难军当真是被人陷害的,这件事情当真是一场阴谋,那么是谁策划的?策划者将会因何而获利?郭炜想来想去,目前只能有两点猜测:
一、契丹,或者是契丹主和他的那些大臣亲自谋划的,也可能是负责西南边境的南院大王谋划的,为的是在大周和定难军之间制造难以平息的争端,让两边彻底撕破脸打起来,从而为自己的养精蓄锐争取更多的时间,用突发的战争拖住大周的脚步,顺便还有机会通过战争压力诱迫夏州党项倒向契丹。
二、西北的某个大将,在不利于朝廷派遣很多禁军出战的定难军方面制造争端,引发朝廷和定难军之间的战争,通过战争加强自己的地位——或许只是单纯地谋求战功和升迁,但是也有可能在通过战争加强自己的权位之后效仿夏州党项李家,又搞出一个王国来。
西北的事态发展存在这么多的可能性,对于行差踏错的后果郭炜都已经把握不定了,所谓的后世历史知识在这里几乎就发挥不了多少作用,郭炜只能寄希望于两府大臣加军咨部的综合智慧了。
从广州过来的报告就更是让郭炜心烦意乱。
还好,岭南的温暖气候没有收走何继筠,旧伤复发并没有导致已经年过五十的他丧命,并且还有精力处理政务,而何继筠也没有辜负郭炜付托一方的信任。
何继筠虽然不方便亲自率军出征,但是也没有一接到地方报来的叛乱消息与求援信之后就咋咋呼呼地奏朝廷,而是一边迅速派兵出援邕州,一边落实详情之后再向东京报信,所以郭炜现在看到的已经是比较全面系统的情报了。
南汉的遗臣煽动土人作乱,这种事变的根源已经被调查清楚了,罪魁祸首是南汉的知广州官邓存忠,不过此人在兵败之后已经窜匿无踪。在经过了查阅南汉卷宗的详细调查之后,这个邓存忠的身份才真正搞清楚——原来此人不过是南汉的容州都指挥使,一个小地方的州郡兵将领而已,刘鋹投降之后此人即弃职在逃,所谓的知广州官不是其自封就是背后还有身份更高的叛党封的。
郭炜曾经怀疑过刘鋹与叛乱有关,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的通讯条件,搞这种谋叛而无法借助驿传系统,千里遥控这样的奇迹应该只是玩笑,而且刘鋹的东京的居所又是一直在锦衣卫巡检司的严密监控之下,所以郭炜最后放下了这种比较离奇的疑心。
再说了,郭炜又不是没有试过刘鋹的胆量。有一回宴饮,刘鋹到得早些——其实是郭炜到得早了,刘鋹从来都是小心谨慎地早早赴宴的——郭炜赐了一杯卮酒给他,结果把个刘鋹弄得疑神疑鬼的,以为郭炜要把他鸩杀了,当场那个痛哭流涕地求饶啊……郭炜还真不相信,这样的一个人在亡了国之后居然还会有胆子策划叛乱。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比较费解了。
大周这些年连着灭了好几个割据势力,因为军纪约束得力,兼并之后对地方施恩得当,不光是蠲免了战后一两年的赋税,而且对旧政权的各项苛捐杂税也多是以废除为主,所以百姓没道理会跟着少数乱兵起哄。
确实,被周军打散了的原政权乱兵、丢官不得志的原政权小官小将……这些守旧力量会作乱一时,郭炜对这一点倒是并不意外,蜀地前些年多出来的几个山贼和岭南伶仃洋外多出来的一些海寇,都是这类人物折腾起来的。但是只要百姓对大周很接纳,安于和平生活不愿意出乱子,那么这些人就折腾不出多大的乱局来。
然而这一次邕州的叛乱却有些不同,邓存忠这厮居然能够拉起两万多土人的队伍扫荡州县,还把个西南重镇邕州包围了七十多天,这番动静可就不算小了。
难道是地方施政出了什么毛病?
知邕州兼岭南西道水陆转运使范旻,那是已故赠中令、萧国公范质之子,虽然是荫补来的官员,政声却是向来不错的,铨叙也一向很优异,在朝廷眼皮子底下的开封县做过知县的人,不会到了岭南之后就那么操切以致于激起民怨?
难道土人居多的羁縻区和编户齐民的汉人基本区差别真有那么大?简单有效的仁政在这些地方明显地效果欠佳?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毕竟领头作乱的邓存忠和侬十二都没有抓到,应该是和那些个参与了叛乱的洞主们一样隐入了西南面的山林之中,从广州过去的数千军队给邕州解围是没有问题的,要想深入山林抓捕叛贼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在这股叛乱的背后不是站着刘鋹,会不会站着其他势力呢?
可惜郭炜坐在这里空想是想不出答案来的,一切都需要细致周密的调查,需要在邕州尽快恢复秩序和民生,偏偏范旻伤重难愈,守城的时候还能靠着意志强撑,邕州解围之后这人就彻底躺病床了,更让郭炜感到揪心。
忠良之后啊……苦守邕州七十多天,中间多次亲自领兵出战,破坏叛军的攻城计划,成效显著,然而自己也被箭矢伤到了前胸——毕竟不是武将,穿不太重的甲胄,居然被南国的软弓破了甲。就算是受伤之后,范旻还多次登城激励守军,以致于创伤日剧,这才最终倒下了。
这样的忠良,就算是施政的时候有一点小毛病,只要不是涉及到贪渎,郭炜都不打算深究了,就是问清楚原因即可。然而现在连问都问不成,郭炜很担心范旻的命运,如果就这样出个三长两短的,自己可对不起范质了。
岭南苦热,瘴气严重,这是从唐朝到时人的共同评价,北方人过去本来就已经水土不服了,再加这么一场箭伤,还在围城里面拖延了这么久,难说啊……
当然,郭炜知道,所谓的水土不服,很大程因为各地的生态环境不同,人体与外界的菌落平衡不一致,还有食物、饮水的微量元素含量不等,由此引发的人体不适乃至生病。而岭南那边么,这个时代还没有真正开发好呢,丛林密布蚊蝇滋生,各种传染病很多的,细菌在冬天的活跃程度也非中原可比,这些问题都有可能导致范旻的箭伤难以痊愈,更何况这还没有考虑岭南与东京的医疗水平相差甚远。
如果有直升机就好了,那就立即千里运送范旻回京来治疗,一方面可以平息自己内心的一丝愧疚,另一方面也可以做给其他守臣看。
对!就这么办。没有直升机也一样办得到,只要投入足够的人力物力就可以了,不就是从岭南运一个病人回京么?先让当地的医官确定范旻的病情,如果不能搬动或者长途转送就算了,否则的话就让驿传系统一路把他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