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朝上是这样,可回到宫里,就是另一番形容了。侯七对东宫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玩法,早已习惯。这倒也好,仿佛让他暂时忘却了称心的那一档子事。龙阳之好,还没玩开头,他便又迷上了“番邦戏”。成天穿着胡人衣服,披头散发地打扮成突厥可汗的样子。
侯七闲了时,便也和楚石等几个陪着他闹。全都胡服披发,胡璇琵琶,饮宴酒醉,无有尊卑。
“侯羿风,”酒酣耳热的承乾扯着他胡服的袖口,含泪道,“可知我有多么羡慕你?闷在这皇城有何趣味?有朝一日定要率数万骑兵,到金城以西大战一场。你做向导。我去找阿史那思摩,在他那里当一个胡人将军,快意恩仇。”
侯七郎定定看他,淡淡一笑:“可汗,你醉了。打仗……其实并不好玩。”
东宫“可汗”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早已昏睡。
李承乾,字高明。
但人们从来只会管他叫“殿下”,渐渐忘了他也是个有名有姓的少年。如今这诓走称心的阿史那高明,不是东宫,又是哪个?
侯七只道承乾在东宫里头关起门来胡闹。经那玉华阁猎艳“兰陵王”的一回,侯七本已倍加小心,但凡东宫要出游也总有耳目会来回报他,却万万没想到,这位大唐太子竟把突厥可汗扮到了皇城外头。这一年来,失控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让侯羿风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什么大难在等着他。
称心虽是被诓走的,这几日却过得甚是快乐。
在永嘉坊,他虽空担了台柱的虚名,却也不过闲人一个,并不会如何经营,除了偶尔应酬客人,就是给阿姐抄谱弹琴。阿姐见他时总是在笑,哪怕那一日自己从东宫月兑险,殿下将他们送回玉华阁。殿下一走,她对着自己也只是笑。他明明看到她脖颈间的瘢痕,看到她憔悴的形容,她却仍是在笑。她必定为自己吃了什么苦吧?可自己又能做什么?
她做得对,她只能笑。
从于阗到江南,直至藏龙卧虎的长安,谁也不曾需要他,人们都只是怜惜他。他喜欢贴在阿姐的身边听她唠叨关怀,又深恨她只会唠叨关怀。称心猛然发现十六年来,他竟然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应该在哪里?
宫商角徵羽,琵琶箜篌鼓。这便是他人生的全部吗?再让阿姐为自己找一个娘子,一同在人们的怜惜下,过这种弹唱歌舞的风雅生活?他焦躁不安,却不知所为。
西市鸿胪寺里,那个素未谋面的突厥王爷到真是他的知音。
那一日,任性独游,逛街散心,百无聊赖,别人用觊觎的眼睛看着他。他却并不在意,这种表情他从小看惯。一个胡服侍女却给他送上了精细的鹿筋琵琶弦,上弦弹奏定然悠扬动人。
他不想再次无故受人恩惠。
“主人说,鹿鸣呦呦,非为欢宴,郎君的琵琶里,藏着寂寞。”
陌生胡姬的轻轻一句,瞬间让他心头震颤,泪眼迷蒙。
原来,是因为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