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獄 《天堂和地獄 》 天使是怎麽杀死安娜贝的?

作者 : 詩憶

有时候,洪元坤会来找洛云,而表妹似乎对这人若即若离,高兴时,就同他出门玩乐,心情不好了,连有人请吃饭也要给脸色看。

苏昉对於表妹和洪元坤之间的暧昧情愫,并不愿意干涉。恋爱是别人的事,洛云是她的表妹,洪元坤是她的学长,就这样,他们之间的事情谁也无可置喙。

可是,爱情是什麽?过了廿岁,苏昉发现身边大多数的朋友都在恋爱的时候,曾经想过自己是不是有点晚熟,以致於从来没有接受任何男性的追求。

「人生是到达真爱的旅程」,「真诚的爱情却永不会是一条平坦的道路」,前一句是塞凡提斯说的,後一句是莎士比亚说的。

换句话说,爱情可以是帕瑟贺(PierrePassereau)的法文乐曲那样:《Ilestbeletbon》(这是美好的),就这麽简单。那友情呢?同性之间,或者说男女之间,会拥有真实的友谊吗?

有人因为同情对方而交往,也有人由於看中了利益或地位而在一起,这对己对人都没有好处,照理来说,相知相惜的双方最重要是坦白,对自己的感情坦白,对对方的感情坦白,即使坦白会破坏了彼此的关係也是必要的,因此双方往往能够走得更近,但假如两方关係因此而结束的话呢?反正都是早晚也保不住的关係,早点结束对任何人都有好处,也比较能够避免不幸或痛苦的发生。

在苏昉的心中,始终认为自己没有恋爱的需要,真的未曾对身边的任何异性动过心,有时见到长得较俊的男孩,就只是觉得他好看,从没动过念;曾经有朋友问过她喜欢什麽类型的对象,於是她说了一大堆理想中的情人所应具备的条件,比如博学多闻、谦虚有礼、温柔体贴、幽默感性……结果,那个朋友只有一句回应:妳一世也休想找到这种情人,因为这种人根本就不存在。

其实,她也自我检视过自己的性格,或者是评断身边出现的每个追求者,她还是喜欢拥有许多层面的朋友,儘可以聊天谈心、直来直往,可自己不善於谈情说爱、故做姿态,想到什麽,就是憋不住要说出来,不管对方跟自己熟不熟,一般的男孩子也许喜欢这种哥们,却不愿意面对这种言谈、辩论、竞争上的好对手;或许她需要的是知性的敌手,或者是互相成长的夥伴,亦或是持续挑战的竞争者,而非感情上的归宿,苏昉留意到自己这种在外人看似可怕的性格,可是她就是不想改,和同性或异性的朋友慢慢熟络了,就会希望其中存在著能够彼此争鬥的一方山头,或是一个能够相互体谅的对象。

希望与某人保有既是恋人也是朋友的关係,期盼自由自在的存在方式,而不是因为自己身为女性就依赖对方,或是因为身为男性就要求她低头、自我矮化,这是她所坚持的理想,因为她一直期待能够和某人不必拘束著手拉手的形式,能够各自朝向新的方向与目标各自努力,谁也不成为对方的羁绊,偶尔可以就某些共同的兴趣发表不同的论点,或者是产生良性的竞争,这就是她心目中最需要的情人。

她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曾经有几次,她会思考著大学里面有没有这种人,直到认识了曾翼衡,理性上面她认同他的能力与知识,就感性方面也很接近自己的理想,不过,她并没有接受他,除了觉得可以慢慢从朋友的关係开始,还有另外一个最主要的原因。

大叁那年春节前的一月底,曾翼衡提议去七星山观星,当时正巧有流星群接近,星象社的社员们就準装待发,开始实地体验观赏天文奇景的乐趣。

当初由於经费和路程的考量,地点选在七星山,也是怕平地的光害影响到观星的过程,於是他们选定一个山势较高、登山客较少的山区,準备满满叁天的食粮和饮水,然後在山顶紮营,连续观察叁天两夜,当然手边还要準备望远镜和相机,具体拍摄流星的坠落实况。

上山观星的那天,一早天气就相当阴冷,他们七个人揹著沉重的行李,在摄氏八度低温之下出门,口鼻呼出的白色热气明显可见,所以每个人都戴著帽子和手套,穿著厚重的禦寒外套和布鞋,花了几个小时走路上山;由於是春节之前,寒流刚刚来到,气候远比当初估计的情况糟了许多,刚开始上山的时候,他们还得穿著雨衣,山脚飘了两个多小时的濛濛细雨,幸亏後来雾气终於缓缓散去,他们一行七人纔得以继续攀登,女孩们怕累,中途休息了好几回,因此爬山的行程一直拖到了接近中午,一夥人还踩著漂浮的脚步在半山腰龟速前行。

忽然间,曾翼衡问道:「有一首诗叫做(安娜贝.李),妳读过吗?」

苏昉说:「美国文学课的时候,我做过(爱伦坡)的报告,你说的是一首情诗。」

「没错。」他边走边说道:「有一对住在海滨王国的情侣,因为太过於相爱,结果天使嫉妒他们,就把叫作安娜贝的女孩害死了,只留下那个男的,因此他每天晚上都睡在安娜贝的墓旁。」

洛云凑上前问道:「天使是怎麽杀死安娜贝的?」

曾翼衡微笑道:「她是冷死的。」

洪元坤在一边说道:「好冷的笑话……我也觉得快要冷死了。」

愈接近山顶,气温就愈低,当他们走过那些潮湿的石头阶梯,这纔发现草丛和一些树叶都结了层厚厚的霜,接近山顶的时候,地上都舖了点浅浅的雪花,四周白皑皑一片的,对於生长在亚热带的台北人来说,真的是非常特别的景象。

到达山顶的时候,天气还是不见起色,於是吃完乾粮之後,曾翼衡就和他们一起在背风面搭了叁个帐棚,叁个男的睡一起,女孩们则两两睡一个帐棚;女孩们兴奋地在雪地里摄影留念,开始煮起晚餐,等炊烟冉冉升起,然後收听广播,或在帐棚里玩起了桥牌遊戏。

洛云忍不住问道:「今天看不到流星雨吗?」

曾翼衡说:「天气不好,今晚我们就早点休息,启程之前我查过气象局的资料,明天应该会放晴。」

见表妹一脸沮丧的样子,苏昉安慰道:「大家都累了,早点休息储备体力也好。」

第二天一大早,雪还是继续飘著,积雪甚至把帐棚都埋了起来,每个人都抱著怀炉窝在帐棚里面,或听音乐,或写日记,到了下午,天气终於由阴转晴,於是男生们合力组装曾翼衡从山脚一路扛上山的超级望远镜,又架起V8,等候夜晚的到来。

过了几个小时,天色转黑,在帐棚里面打瞌睡的洛云被表姊摇醒。

「我们刚好赶上流星雨。」

「真的?」

「是啊,在南边的天空,到外面来看看。」

苏昉带著表妹,在寒风中望向远处山头那抹反射的银光,洛云显得非常开心,手里拿著相机开始乱拍照;远远地,她看见大家都坐在地上,每个人的眼中都怀有一丝期盼,他们手中拿著纸笔,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黑色的夜空,然後曾翼衡站了起来,右手指向天际。

「用你们的笔划出每颗你们看到的流星轨迹,然後在图表上标出它出现的时间、持续多久、尾长和亮度,基準就照水瓶座的任何一颗星,作为亮度的比较基準。有问题吗?」

「有,」洪元坤鼻音浓重地问,「这场流星雨大概会持续多久?」

曾翼衡微笑道:「幸运的话,到明天黎明吧。」

洪元坤申吟:「天啊,赶快下雨吧!」

葛蔓生和白依霏坐在一起,林澄奇仔细指导她们如何画出流星的轨迹;洛云待在苏昉旁边,双眼轮流看著表姊和曾翼衡,又望了望天空,不晓得该看哪一边纔好。

「来了!」林澄奇兴奋地喊道。

苏昉顺著他的视线抬头望过去,看见一个勉强可辨的光点从夜空一闪而逝,当她发现第二颗、第叁颗接著划过天空的时候,很快地调回视线,迅速在笔记本上一连画了叁条线。

洛云小声地问她:「这是什麽?」

「我在标辐射点,所有的流星轨道会趋於同一点,这是地球自转的结果。」

「噢。」她很快地学著表姊,但纔画出一条线,就发现自己错失了後来的好几颗流星。

洪元坤打了一个好大的喷嚏,然後在那边喃喃自语,因为他一颗流星也没能见著。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流星实在少得可怜,曾翼衡在他们之间停停走走,或看看他们的记录,或者给予其中的一、两个人指正,但後来每个人都望著墨黑的夜空叹息,逐渐吹起的寒风冻得彻骨,於是他们只观赏了几个小时,就纷纷回到帐棚睡觉去了。

许久之後,大约到了接近黎明的时分,就在阴紫的夜空下,观赏星空的只剩下他和苏昉;他们并肩地坐著,无言地看著头顶上的天空,这黯淡的星光下,似乎添加了些许神秘的气息。

於是他悄声问道:「妳还不去休息?」

「流星雨这麽难得,所以我想要待到天亮。」

「我也是。」

苏昉讶异地看著他,又转回头,朝著天上一指,另一组流星破空而过,「这是宇宙间流浪的生命,有些短暂得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到……流星如此,人也是如此。」

「对於宇宙来说,我们的存在有如沧海之一粟,有时还只有对自己的生命有影响,实在是太渺小了。」

「就算渺小如人类,也有存在的伟大之处。」

她赞同地对著夜色微笑,然後讚叹地说:「世界在我们的眼中已经变得无限广大,但那只是一种存在的有限论断,也只有面对星星的时候,我们纔会自觉到那种未知的恐惧感。」

曾翼衡没有附和她,保持著既定的沉默,原本苏昉以为他只是不赞成她的观点,又在想著该如何诠释,结果回神的时候,发觉他一直在看著自己,并非抬头望著天上的流星雨。

「苏昉。」他的眼睛在星光下闪闪发亮,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的那种凝视,接著握住了她的手,他暖烘烘的呼吸移向她的指尖,然後带著她冰冷的手贴放在他柔软的唇瓣上。

她看著曾翼衡,这双眼睛──这双直直注视著她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只猫盯住的小老鼠──让她觉得恐惧,还有些心烦气躁,因为她从来没有被异性这样地喜欢过。她知道自己一定要从那视线中快些逃走,因为她觉得胸口好痛,被那样的视线注视著,却无法回应,这是不是自己的错呢?

曾翼衡望著她,发觉她用那瘦弱到好像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折断的肩膀推拒著他。

她的声音疏远得好像天边的星星:「别这样。」

曾翼衡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和这吹过山峰的狂风一样冻寒了起来,於是他後来再也不瞧著她了。

忽然间,她听见远远传来一阵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只见洛云艰难地走过结了层厚霜的草地,微笑著对她挥挥手。

「都快天亮了,表姊妳还不回去睡?」

「我不累,就想要继续看流星。」

洛云很快地转向另一边的曾翼衡,她的眼中有著像星星一样灿烂的光华:「我记得你说过的,流星雨在接近黎明的时候最适合观赏吧?」

他笑问:「所以妳也睡不著了?」

「是啊,站在山顶上看流星的时候,我就会幻想自己是宇宙的中心。」

苏昉发现洛云的心事,表妹会若无其事地跟曾翼衡打招呼,正好说明了她很在乎他,但只有跟他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好像改变了,充满一种柔软的腔调,这种感情明显得每个人都听得出来。

当洛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少女般的快乐笑容,她已经永远都不会有了;忽然之间,她对表妹有种憎恶的感觉,但又认为自己的内心十分醜陋。她和曾翼衡根本算不上男女朋友,说不定他喜欢的就是洛云呢,自己有什麽资格摆脸色给表妹看?

旁边传来洛云银铃般的笑声,曾翼衡似乎还在跟她讲著笑话,或许,他的眼神也像洪元坤那样,有著明显受到蛊惑的表情。

抬起头,苏昉把注意力移回远方的星星,没有再看那两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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