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变,心会变,红尘之中没有什麽可以保持原样。
这世界上不变的,或许只有那耀眼的明星。
我们怎麽可以不爱这样伟大而接近永恒存在的星星呢?
星期六,曾翼衡如往常一般在凌晨四点前起了床,他在顶楼架起了望远镜,想要观察日出前位於东南方天空的金星,天上那春季大叁角的星座早已消失,出现的是黯淡的夏季星座。
五月的星星充满了季节交替的味道,他把镜头从东转向黄道,偏西方远远闪耀的是北河叁星,双子座另外一颗亮眼的北河二星几乎看不清楚,看来中坜这种小地方的光害还更严重了,可能得去山上观星吧。
他还记得苏昉是双子座的,在这暗紫的天空之下,他觉得自己看不清楚那个星座,也无从解读她的心。
双子座,在希腊神话中是一对双胞胎,一模一样的外表,却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内在,而在古老的传说中,这反映了正与邪,阴与阳,光明与黑暗。若是一个女子有两颗不同的心,像是婚前与婚後的差别,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在婚前,还记得洛云是个多麽可人的女孩,温柔体贴,笑容灿烂,对他百般依恋;结婚之後,她好像热情骤然冷了下来,总是跟苏昉在一起,表姐妹亲密的程度,甚至会让他吃味。可是,这酸涩的感觉又是针对谁?
曾翼衡曾经多少次问过自己,每当他见到苏昉,心里不是不痛苦的,本来以为结婚之後,可以把她忘记,然而当她出现在眼前,他心中明白,自己还是记著那个甩掉他的女孩。
扪心自问,一个男人最爱的对象,会是躺在他身边的美丽妻子,是他慾火焚身时需索的情妇,还是狠心离开他的红颜知己?得不到的,终究最好;恋物者如此,情癡者如是。
倒了一杯白酒,这样的推论是多麽残酷,男人的私心都是出於精神上的渴望,而非单纯只有**上的满足,他苦涩地看著头顶上的星空,天快要亮了。
任由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阳光也逐渐吐出鱼肚白,似乎正在为疏落的星空净身洗礼。
破晓大约在五点半,耀眼的艳阳逐渐冉冉上升,唤醒沉睡万物,也照亮广大无边的灏淼天色,竟是明亮的澄蓝,看来又是个晴朗炎热的週末。
城市里的鸟儿,为了迎接清晨,不时跳跃於电线桿上和树梢间,路边朵朵花儿垂首似地娇羞,伴著清新自然的空气和初升的旭日微微绽放。
曾翼衡从楼顶上走了下来,昨夜的星辰他已经忘记,回到卧室内,唯独一个正在里头沉睡的人儿,他看著洛云的睡脸,又晃到客厅想看晨间新闻,电视还没打开,裤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喂?」
「我很想你。」是白依霏。
「怎麽一早突然打电话给我?」
「很抱歉打扰你,」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有件事情我必须马上告诉你。」
「怎麽了?」
「我要当妈妈了。」
这声音如同雷轰,降落在他的头顶上:「那是……」
「是你的小孩。」
曾翼衡只觉得头晕了起来,的确,他和洛云从来不避孕,本以为依霏有什麽防範措施,但是最早他发烧那天,那回真的忘了戴套,这後果是有可能发生。
她急急地说:「我没有要你负责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事情爆发得正是时候,曾翼衡悲惨地想,好像上帝就站在他的对面似的。
「今明两天我找个空档去看妳,」曾翼衡知道自己显得有些慌张,可他就是定不下心来跟她说话:「依霏,妳有没有去医院做过仔细检查?是不是只有那个没来?还是妳并不确定真的怀孕了?」
她说:「我买了只验孕棒测过,阳性的,这两个月该来的也没来,应该没有错。」
「妳想要这个孩子吗?」
「我……」她迟疑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因为这是你的小孩,所以我要生下来。」
「妳──」
依霏将会生下他的孩子。
刹那间,曾翼衡虽然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本来不确定自己的感觉为何,或者简单理出个头绪来。
他害怕吗?当然。
他高兴吗?怎麽不会?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下一秒钟,他总算明白自己心中的喜悦,感到生命奇妙无比,觉得自己好像收到一份极其珍贵的礼物一样,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到来,他必须下定决心了。
「我会跟洛云摊牌。」
「我原本以为你会要我堕胎,」她的回答带有哭音,似乎在电话的那一头喜极而泣:「我想要这个孩子,想告诉你,又怕……因为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曾翼衡不确定地说:「依霏,妳的愿望,我一件也没能为妳达成,所以无论妳原谅我也好,或一辈子怨恨我也罢,请妳再等我一阵子,让我处理完身边的事情,我就会跟洛云离婚的。」
「好。」
「我们找机会见面再谈。」
「嗯。」
收了线,曾翼衡茫然地跌坐在沙发上,想著自己该如何解决这个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大问题。
是啊,女人会怀孕,一个男人跟女人上床,後来珠胎暗结,这当然是个非常可能的後果,现在教他碰上了,还能怎麽拖下去?在明亮的客厅内,他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在桌子旁边绕了几步,又再次倒卧在红色沙发上,不禁长叹。
一个女人用沈稳的感情和身体,赋予男人一股他不想回报的感情,最後还为他怀了他的孩子,但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并没有生下他的小孩。
或许,他给了别人假象,他要,若给不起,当初就别对别的女人好,不是吗?
一个人的心是这麽小,这麽的小,如何容的下一人以上的爱情?
是啊!只是个外遇的男人,像个过街老鼠似的,有了妻子还去偷腥,谁会去怜悯?谁又会去怜惜?
就算他自私自利,要把这些事情都扯开来,还能怎麽善了?
他烦恼地耙了耙额上的头髮,想著远在新竹那个孤单寂寞的女人,心里的愧疚感更深了。
「你在幹什麽啊?」
他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沙发上跌到地板。「没……没事。」
洛云打著呵欠,身上还穿著睡衣,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
「我刚听见有人在屋里说话,还以为是小偷,下楼来看看,就见你一个人一早坐在这里哀声叹气。」
曾翼衡看见桌上堆著昨天的报纸,忙道:「我只是读了新闻,说是半导体业上一季不景气,所以有点感慨。」
「是吗?」洛云一脸不感兴趣地走开,又问他:「你吃早餐了吗?我好饿,有什麽可以吃的啊?」
曾翼衡镇定地回答:「我还没吃,乾脆出去买早点回来好了,妳想吃点什麽?烧饼油条?还是麵包?」
「那你买几个叁明治吧,我想喝豆浆,你上次煮的早餐难吃得要死。」
曾翼衡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很快地说:「等我十分钟,我马上买回来。」
洛云微笑地看著丈夫,然後道:「你对我真好。像我这种老婆,不弄叁餐也不做家事,什麽都要你自己动手,或许你早就在想,幹嘛不娶别的贤妻良母呢!」
曾翼衡刚走到门口,听见妻子这麽讲,简直吓出一身汗来。
她知道了吗?这麽说是意有所指?
但洛云还是一派轻松地笑著:「快去快回啊。」
她不晓得。
他安慰自己:这应该只是她无心的话语,不会有别的意思,现在只有天知地知,这事情还得仔细琢磨一下。
「那我去买早餐了。」曾翼衡对著不明究理的妻子弯弯嘴角。
走出大门,清晨的冷空气撲面而来,曾翼衡拉高了夹克的领口,惯例地望著对面苏家的门,想像苏昉还在楼上安睡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种不明所以的难受。
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还在胡思乱想什麽?
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长吁短歎:要是他和洛云离了婚,其他人会怎麽看他?把他当成出轨的可耻男人?臭骂他无情无义?还是会同情他和洛云貌合神离的婚姻生活?
他朝著巷口信步走去,烦躁地摇了摇头,想要甩开那些杂绪,并且很快地掏出大哥大,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是我。」他说:「依霏,我明天下午过去妳那里。」
手机那头响起她平稳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要好好安抚这个女孩,接著就要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否则无法面对身边所有的人。
要是哪天和洛云提出离婚的问题,她会怎麽回覆?他又该如何处理?
在曾翼衡脑中闪过的最後一个思绪是:苏昉会有什麽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