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月形单空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伟岸深红色宫墙依旧伫立在宣室殿必经之路的两畔,归来池苑还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一切依然还是张嫣记忆里的模样。
一簇簇白雪飞坠似梨花笼月淡淡遍地,连绵不断的帏幕被万里雪飘所覆盖,依稀觉着远亭阑干尚有皇帝舅舅手握的余温,仿佛他仍伫足此处等待伸出手掌的一刻,唤她“嫣儿。”
张嫣倚在殿门处透过垂下的潋潋珠帘望住里边消减的玄色背影,默然无声。
直到那笑靥似牡丹华贵般的宛美人讶异发现静静伫立的张嫣,风火上前,娇笑行礼“臣妾宛年华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随即细长的媚眼儿有些疑惑的看着张嫣,微微蹙眉“皇后娘娘怎的大雪天一个人站在门外,这些奴才都作什么吃的,也不通禀,冻坏了皇后可怎么办!”言罢便要上前来牵她入殿,她微微摇头,含笑道“不关他们的事,是本宫不让他们通禀的,本宫也刚来一会儿,就不进去了。”
将自己手中的金丝泊纹暖手炉硬塞进张嫣怀里,宛美人撇了撇嘴“皇后娘娘的手冻得跟冰棍似的,哪儿才是刚来的样子,分明已经呆了好久,要是臣妾没看见皇后,难道皇后准备一直在殿外立着当雪人吗?”
忽而她脸上一层一层的潮红透出来:“臣妾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皇后娘娘别介意。我们都是天子宫嫔,身子和心都是皇上的,皇后娘娘您别错怪了皇上,他心里其实很在乎您的,您别难过。”
“年华,誰来了?”刘盈循声而来,在见到张嫣的那刻身子明显一震,三月有余,张嫣月信不至,吃得也少,难免清瘦许多。
冰雪寒天里,张嫣只着了一件淡绿色素锦袄裙,虽是紧身织就,却仍是包裹不住她纤瘦的身量。合着这白茫茫一片雪景,她独一身青衣潇潇。
刘盈的目光在张嫣面上停留一瞬,很快转开,只道:“你瘦了许多。”
张嫣盈盈一笑:“冬日时节枯树风高,可怜憔悴门前柳,自然人比黄花又更瘦。”
他的目光带着往日的怜惜,轻轻拂来。此时的张嫣,承受不了这样的目光的。心下酸楚,于是退开两步,敛眉低首,端仪施礼“臣妾扰了皇上清忧,臣妾告退。”
张嫣眼眶略有泛红,却又模糊不清究竟是否落泪,再也不肯多说,俯身施礼后便欲转身离去,微一停顿,仿佛脚下生了根般不愿移开,想见的都已经见到了,不能,也不再停留片刻,因为,她已经输不起了。
刘盈每踏出一步似重千斤,许久才能站在殿门外伫立循望那一抹纤细如青竹的清影。难受的捂住胸口,嘴角血丝清晰可见,宛美人虽然大咧,可还是知进退,明事缓的。她熟稔的轻抚着刘盈的背,幽幽一叹“皇上总是伤人伤己,为什么要这样呢?”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他笑出声来,震得胸腔传来阵阵绞痛,他吃力的保持着那已然僵硬的弧线,望着飞雪如鹅毛飘落,满天皆是昏暗的白与灰交错,显得那样苍薄无力。
淡淡开口“她变了。”
似乎有些累了,刘盈倚住殿门微微闭目,复而继续说道“她的改变是朕造成的,如果那晚没有听见雷声,朕不会因为知道嫣儿害怕打雷而疯魔似的冲出宣室殿,如果那晚朕没有喝得烂醉,就不会对她做出那龌蹉的事,甚至根本记不起朕是如何变成一头禽兽的……朕,该死!”
强烈的负罪感日日凌迟着他的心,不知为何,身体已是日渐愈下,总觉得未来不久的一天自己便会撒手这个罪恶的宫廷,永远离开。
所以,就让嫣儿讨厌他吧,最好永远忘了他这个皇帝舅舅!
“咳咳咳……咳咳……”嘴角不断渗出的鲜红映称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仿佛缺少光暖的照拂,显得那样的不真实。
宛美人哀恸的凝视着刘盈柔和的侧脸,转身进了内殿,只一会儿便拿着个棉布女圭女圭走出来。接过她手里的女圭女圭,刘盈瞬间融化先前冰冷,缓缓暖进心头。
细看之下,那含笑的眉眼不是他的嫣儿是谁,轻笑出声,他好看的眼睛弯出了缝,这是当初为了哄她喝药答应给她做的,只是,怕是再也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