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没有你重要
今夜,是她们娘俩冰释前嫌的日子,亦是她们娘俩并肩作战的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但见几道寒光闪过,数支冷箭“吃,吃,吃”呼啸着破空射进屋内,三头狼应声倒地,只有头狼敏捷逃过致命的一箭。
屋外无数火箭“嗖嗖”破空飞掠,纷纷射向山林,一条长长的“火龙”登时奔腾起来,熊熊火焰将小屋和赶来的狼群阻隔在涌动跳跃的火光中。
形势在这千钧一发之间骤然反转,头狼愤恨的仰头嚎叫一声,迅速咬断小狼的脐带,叼起虚弱的小狼转眼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劫难终于过去,一直强撑着的背影微微颤了下,如毫无支撑力的赤柳翩然倒下媲。
“疼不疼?疼不疼……”哽咽着,声音无法自控的在颤抖,张嫣伸手抚上项子鱼血肉模糊的脸,却不敢去触碰她的伤口,只是不停的追问她“疼不疼……”
“只要你叫我一声娘,就不会疼了”
项子鱼想要笑,可脸上火辣辣的扯着疼,她笑不出来。
张嫣张了张嘴,心下酸楚,泪水止不住的滂沱而下,却始终没有开口。
看着张嫣梨花带雨的小脸,项子鱼心疼的叹了口气道:“不疼,娘不疼。”
可张嫣却哭得更凶,这么久以来憋住的郁闷之气源源不断涌进眼里,刺激着,酸疼着。
说出来的不是苦,说不出的才叫苦。
流出来的泪不是痛,流不出泪的才叫痛。
她郁积了多久?如今统统爆发,竟怎么也收不住。
“娘不疼,真的不疼,娘不逼你,等你真正释怀,愿意接受娘的时候再叫吧。”项子鱼知道张嫣的泪有一些定是为她而流,语气淡淡却带着一丝快慰。
“有嫣儿为我流泪,娘死也值得!嘿嘿……”
一句话未讲完,项子鱼便再也支持不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满地淌的都是刺目的血红色,张嫣的瞳孔渐渐如针尖一般紧缩。
“娘!”张嫣叫着,可项子鱼却听不见这声等了十几年的“娘”。
张嫣这才看清在项子鱼肩膀上那皮肉外翻,黑糁糁的几个小黑洞,隐约还能见到点点白骨,伤口上凝着黑褐色的血块,这么重的伤势,她竟然强撑着没有倒下,她是害怕自己一个人不能应对,怕她会无助吧,所以才拼了命的保护她。
娘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一股暖暖的温情与幸福从心底传来,这就是母爱,是娘给她的母爱嚒……
“嫣儿”
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低唤,这样熟悉而亲昵,叫人一不留意,会恍惚的以为是亲密恋人间的称呼。
张嫣脊背瞬间僵硬,是他!
她低头,恰见被屋外漫天红光投射出的颀长挺拔的身影,覆在了火光漫影中,却显得尤为孤独。
她回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身背骍骍角弓的人,真的是——刘恒。
刘恒广袖被风翻卷带动,俊逸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喜悦,白衣飒飒飘逸出尘。他注目于张嫣,轻声道:“我来了。”
可张嫣望向刘恒的目光中有一些隐忍的疼痛,屋外的漫天红光让她恍惚的以为此时的她仍旧在起火的鸿台了结此生。靠得这样近,那带着琥珀色泽的温润眸子此刻毫无抑制的映着张嫣的身影。
他,又一次救了她!
夜风吹在身上不由得漫起一层寒意,张嫣问他:“百灵呢?”
刘恒只看了她一眼,便立刻垂下眼睑不敢看她,神色一僵,显然是没想到张嫣会突然这么问一句,只道:“那场大火,她没能走出来。”
张嫣失魂落魄的听着,其实她早就知道的,那时候她迷迷糊糊,可他们之间的对话却真切的传进她的耳朵,渗入她的脑海,百灵说“皇后必须死,否则太后不会放过她”。
是的,百灵选择替她去死!
身子微微一晃,她,张嫣,又多背负了一条人命。
紧接着刘恒低沉的声音跟着响起:“来人,将她带进宫让御医务必好好救治。”这个她——是项子鱼。
张嫣清冷一笑,目光凌厉的射向刘恒,语气冰冷道:“她本可以不用死的,是因为你没有救她!”
刘恒听完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执著的锁着她,唇角紧抿成一道平行的坚毅弧线。
“誰都不及你重要。”
只一句话便奠定了张嫣在他心中的位置,意味昭然。如今的张嫣不再是张嫣,不再是大汉朝显赫尊贵的皇后,面对她,他不能再平静如一潭死水。所以,他不再顾忌,只为她。
刘恒的脸色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小屋内的气氛一度尴尬到除了屋外的呼呼风声,就只剩下两人彼此的呼吸。
忽然臂上一紧,张嫣竟踉跄着跌入刘恒的怀里。他猛地低下头,张嫣只觉唇上一凉,竟是被他吻了个正着。他呼吸灼热,唇却似三月春水,冰凉柔滑的紧贴着张嫣,疯狂而霸道的吻着她。张嫣一阵惊慌,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待神智清醒的察觉到刘恒此时对她正在做什么,“嗡”!耳朵里一阵嗡鸣,心中又羞又怒,不断扭动身子使劲挣扎。可早已在先前和恶狼交战时用光了所有力气,被刘恒牢牢圈住不放。
疯了!
他——疯了!她是刘盈的妻子,是他的皇嫂,他不能对自己这样做。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刘恒一定是疯了。
张嫣想也不想,对着撬开她唇齿里的滑舌用力一咬,只听刘恒闷哼一声,却更加用力压住她的脑后,箍紧放在她纤腰上的手,毫无放弃之意。
此刻口中除了他一直纠缠的舌尖外,还有满嘴浓浓的甜腥味道。闭上眼,眼眶中的泪水无声顺着脸颊滑落……
一个吻,持续了太久太久,那抵死缠绵的情意终于从压抑中释放,离开了张嫣红肿嫣红的嘴唇。
张嫣只觉得这一口气憋得太久,似乎耗尽了胸腔内的所有空气,令她感到窒息。
刘恒低头看去,是张嫣满是泪水的脸,流到那紫红累累的烧伤疤痕上,那样鲜明,实在是让人心疼。
夜,慢慢被拉长,黑,悄悄笼罩着发生的一切。
翌日一早,张嫣醒来时,身边的刘恒早已不见人影。她轻轻一动,便觉脖颈僵硬难移,触手处,裹上了厚厚的纱布,这才记起是被狼抓伤的。
她抬眼环顾四周,只见一把红木古琴立在角落,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有几卷竹筒册子打开一半似是还未翻阅完毕,一株兰草静静立在雕纹瓷盆里,满屋子都是那么清新闲适。
这里是?
反正绝对不会是她曾经住在后山的小屋。
心里正兀自纳闷着,门帘哗哗声惊动了张嫣,她站起回头,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清秀丫头打起门帘走了进来。手上端着盛了清水的铜盆,见张嫣醒来,微微一笑道:“姑娘醒了就好,代王说了姑娘是贵客,得好好照顾。”
“这里是?”
不知道为何看见这个和百灵一般年纪的恬雅的丫头,心里莫名就产生了好感,或许她只是让张嫣想到了为她而死的百灵吧。
那个丫头不卑不吭的润湿了帕子走近张嫣,一面动作轻柔的为她擦拭着肌肤,一面说道:“这里是代王宫,姑娘住在嫣心阁,代王平时累了就会过来这里小小休憩,也吩咐过下边没他的允许不得擅自闯入打扰。”
“嫣心阁……”张嫣错愕地呆了呆,而后了然。
昨夜那疯狂热切的吻放佛还留着淡淡余温在唇齿间,她的心颤抖了下,手指冰凉,眼眶慢慢蒙上一层湿润的雾气。
刘恒,他究竟何时对她……是小时候第一次见面……还是荷塘的一夜?亦或是她大婚后的竹林相会?
可所有算起来,他们不过只见过这三次。
“姑娘?姑娘?”
那个丫头连叫了她两声后她才恍然醒觉,问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今后就由奴婢照顾姑娘的饮食起居了,奴婢叫柳依依,姑娘可唤依依。”
“依依”
“嗯?姑娘有何吩咐?”
“将那面镜子给我吧。”虽对柳依依有好感,可毕竟是刘恒身边的人,她下意识不愿过多接触,只轻声吩咐道,听起来温和客气,可但凡有心的人便能察觉出语气的冷寂疏远。
糟糕!柳依依心里暗叫一声。
代王早就让她收走一切能够照面的物事,她怎么大意如此,竟然忘了最显眼的那面铜镜?
随即支支吾吾道:“姑……姑娘气色不错,不用照镜子的。”
说着竟是像怕张嫣自己去拿梳妆台上那面铜镜似的,端着水盆很快退至妆台前,作势不小心般碰掉了手中的水盆,“哗啦啦——”水盆掉落,正好砸中那面铜镜,两样东西同时摔在地上,铜盆没事,可那面镜子却不能幸免的碎成好几块。
张嫣吐了口气,幽然叹道:“你在害怕什么?不过就是一面镜子而已。”
说罢上前飞快弯腰拾起一块镜子的菱形碎片,柳依依张大了嘴就想伸手来抢,惊道:“小心伤了姑娘的手!”慌乱中的语气更显得着急。
张嫣好看的眉峰轻轻蹙起,唇角绽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淡然道:“放心,我不会伤到自己的。”
本就昏黄的铜镜碎片此时被打翻的水渍沾湿,倒映在里面的面容更加不清晰,可左脸那可怖的紫红疤痕却清晰的落进张嫣看不清情绪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