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猛的一沉沉到谷底,情况如果会比现在更糟,那到底会是个什么情况?他现在这样,她已经觉得没有办法承受,沈尧忽然想到:“阿姨,之前我问过林峰,手术成功的几率有百分之三十,那么现在……还有吗?”
她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问的,想起今天早上他们那一场无声的对峙,眼泪差点儿落下来,可是她不能哭,不能在他的病房外哭,今天早上是他妥协了,可是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开心,她宁愿他今天早上是狠狠的骂她一顿,而不是那么无奈的妥协。之前在医生那儿虽然没听明白医生的话,她心里已隐约有了担忧,所以,当看到蕲母露出凝重的神色对着她微微摇头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也许你还不太了解这种脑部疾病,有些虽然是恶性肿瘤,但位置不是很重要,完全可以手术之后痊愈,而有些虽然是良性肿瘤,但长在重要的位置,压到重要神经或者血管,一样会要了人的命,即便是手术成功,他也不一定会醒来。”蕲母一字一句说来,认真等着她的答案,沈尧低着头,半天没有回应,只是越加冰冷的手泄出她此刻的情绪。
半响,她才抬起头来,轻轻的说了几个字:“没关系,他如果不醒,我就等到他醒。”
情绪早已沉静下来的蕲母这个时候等到所希望的答案时却微微一愣,布满细纹的眼角不自觉的泛起点点泪光,“阿姨不是逼你给我一个答案,只是希望在最后的结局到来之前,你有勇气去接受一切。”
“不!阿姨,您也要有信心,蕲峄答应过我的,他会好好的活下去,我相信他!您也要相信他!”她首次厉声说道,是说服她,也是说服自己,他说过的,她就信。或许,她心里,除了这个,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支撑她了。
看她目光坚定,蕲母眼神闪了闪,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
蕲母年纪大了,不适合在医院里呆得太久,傍晚的时候沈尧送走蕲母,回到病房时蕲峄还没有醒,她悄悄的推门进去,挨着床榻坐下,他似是真的睡得很熟,清俊的眉下凤眼紧紧闭合,她看得心下柔软,忍不住用眼睛完整的描绘过一遍男子熟悉的轮廓,哪里都还以前一样,她心里舒一口气,俯身把他失了温度的手塞进被子里,小心的掖好被角,然而那一刻脑子里闪过某种感应,沈尧一惊,蓦然看向男子鼻下的呼吸。
没有了!
——氧气罩下的呼吸已经没有了!她猛地捂住嘴不敢出声,浑身顿时如堕冰窖,一手颤抖着伸出去模他的胸膛。
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样漫长过,漫长到她以为她就此死去,好半天,她才听到熟悉的“咚哒”“咚哒”声,一声声,一下下,真实的从她的掌心传过来,她发誓,她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听见过这么美妙的声音。
—☆—
轻微的一声低吟从薄唇里逸出,沈尧一喜,反射性缩回自己的手,一时间心脏狂跳,暗暗懊悔自己关心则乱,竟然以为……不愿想下去,蕲峄醒了,她心中亦是开心不已,正要说话,却见床上的人睫毛轻颤,眉心略松,微带着倦意和迷惑,“……谁在那儿?”
明亮的灯光映照着男子一张苍白如死的容颜,打开的一双凤眸依旧漆黑如墨,倒是一片沉静,幽暗得仿佛看不到底。但细看,才能看见丝毫没有光感的瞳孔。
虽然心里早知道失明只是并发症中的一种,然而当这些全都猝不及防的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她的面前,心口就像有无数细密的小针,无声无息的扎上去,疼得她窒息,却又不能喊出一句来。
良久没有听到动静,但又确定来人还没有走,蕲峄只好偏过头去,微微一笑,伸手拔掉脸上碍事的东西,试探着唤了一个人的名字:“……沈尧?”
这次沉默的时间还是很长,正在他以为自己猜错了的时候,才听到一声闷闷的,不情不愿的“嗯。”忍不住失笑,他探出手去:“过来。”
沈尧不动,继续站在原地装雕塑,也不回答。
他继续说:“是不是以前我欺负你,趁我现在看不见,你要欺负回来是不是?”
沈尧心里一抽,下一刻几乎失态般的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捏得死紧,经过这一日,她的整颗心都是不安稳的,哪能听得了他这样的话,“胡说八道什么!你要再乱说,还真不如死了好了!”
“你舍得?”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漫不经心的问道。
“死了倒省心!”气急了才说得那样的话,一说完她自己脸色一白,反倒像是承受不住。
他并不介意,抿紧的唇线动了一下,不敢再开玩笑,良久才道:“我想喝水。”
沈尧返身去给他倒水,接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蕲峄把捏着鼻梁的手指拿下来,她不动声色,走过去扶起他,把水递到他唇边,他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似是极疲倦,没力气再和她贫嘴,躺下去的时候又重新合了眼,鼻息均匀,长睫也掩饰不了眼底的大片清影,眉间微皱,她把水杯放下,走过去在床沿坐下,伸出手给他额边轻柔按摩起来。
看他似乎是真的熟睡了,眉间的皱褶也逐渐散了开来,沈尧心里不能放松,坐在床头候着,怕他醒来找
不到人。
蕲峄本来是极累,虽然醒来的时候看不见她的样子,但听声音也知道她是个什么状况,哪里真睡的着,奈何等了半天她还是不走,心里苦笑,只好假装再次醒过来:“……你怎么不去睡?”
沈尧摇摇头,又想起他现在看不见,忙道:“我还不困。”
说完这一句,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尧把手伸进被窝里去拉他的手,他没动,任由她拉住了之后十指相扣,他最近实在瘦的厉害,她拉着他的手的时候都觉得有些硌得慌。
“沈尧,”他突然喊她的名字,另一只手探过来想要模她的脸,但因为看不见,角度有些偏,沈尧连忙站起来把自己的脸凑过去,模到她脸上的温和干燥,蕲峄心里一松,这才放下手,说道,“手术之后,结果也许就是这样了,也许可能会比现在更糟糕,我想问你,你做好准备了吗?”
这样把所有的不堪和残酷都全部展现在她面前,他心里又何尝不觉难受,但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已经没有了退路,索性把一切曾经想遮掩的,隐瞒的通通拿出来给她看,她的想法,他也无能为力。
他问出这一句话,却似乎并未等着她的答案,一双乌黑的眸子低垂着,她看不见他的情绪,只是这一天,她仿佛经过了好几个世纪,他说的话像重锤一样重重击打着她的心,她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的。今天有很多人都来跟她说要有心里准备,把她当成那个最可怜的人,可她真的已经尽力了,沈尧手下不自觉的把他的手握得更紧,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毫不出奇,“是吗?你妈妈和医生也都这么说。”
他似有些意外,微微抬眸:“我妈来过了?”
“嗯,我打打电话叫她过来的,当时你那种情况,我放心不下。”她老老实实回答,却不敢去回忆当时的场景,每想一次,就犹如万箭穿心。她的语气蓦地低了下去,他偏了下头,柔声问:“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她摇头,撑着手臂趴到床沿,离他近了些,无比眷恋的看着他的脸,以前不敢想,现在还是一样,如果真的失去他,她会怎么样,难怪当初他会编出那样的谎言来让她恨他,她现在所经受的痛苦,也并不比那个时候好多少,食指在被窝里挠他的手心,她嘴上不满的嘟囔,“没有,其实今天这样也好,让我早点儿知道你的情况,不过你妈妈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我都听晕了,也听不大懂,真该把你拉出去听。”
“呵呵,”他轻笑,“我妈在嫁给我爸之前是个脑科医生。”
“啊?”
“有那么惊讶吗?后来为了我爸放弃了工作,才做了家庭主妇的。”想也知道她傻乎乎惊讶的样子,蕲峄不自觉的轻笑,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又道,“你累不累,上来陪我睡?”
“不了,现在还早,我要去病房整理一下东西,明天我们就得搬过去,你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