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牡丹记 元部番外 明月问归期 大结局

作者 : 玄歌小主

黄妍扭捏了半晌,终于撅着小嘴埋怨道,“诶呀,怎么宁萱都有身孕了,我还什么消息都没有的呢,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呀。”

敖显一把将她揽倒在枕上,含着她的唇瓣,轻轻咬了咬,为她对自己的质疑颇有意见,“胡说八道。”

接着,笑了一笑,“既然夫人开始抱怨了,那为夫就只好多多努力了。”

高大的身躯一覆上来,就将黄妍纤小的身子裹了个严实媲。

但听黄妍一声嘤咛,寝卧内的红烛就被牗外一阵清风给吹熄了……

丫※

宁萱有了女儿水心,又还怀了身孕,敖显恐自己的所在不甚安全,便坚持另寻了个安全之处安置青云和宁萱。全然留了青云在家陪同宁萱了。

这就惹得青云颇有意见了,大家同为轩盟旧属,怎的关键时候,同僚们都在吃苦尽忠,而自己却要在家陪同妻女尽享清福的。是以,青云便时时往敖显这处跑,敖显拗他不过,最后胡乱编派了个活儿打发他忙活去了。

敖显才把青云和宁萱安顿好了,却又察觉家中娇妻这几日忽然有些不甚对劲了。

黄妍如何会不对劲呢?

话说,自知得宁萱有了身孕,而每见一次宁萱就觉得她的肚子又大了好些,黄妍这心里就越发的着了急。一天到晚的便想着要往外头跑的。

起初,敖显怕她是闷得慌了,还肯放她出去走走,遣了人后头随着就是。可有一日,敖显正在议事,黄妍忽然哭得梨花带露地就跑了进来,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他那样多的门客旧属的面,不管不顾地钻进他怀里抱着他哭的,这般反常的举动可是把敖显给吓得不轻。

云仲当即捉了陪着黄妍一道出了遭门的朱雀来问,“主母怎么了?你们不是出去逛街了么?不是去买绣线了么?怎么的让她哭成这样回来了?”

朱雀苦着脸儿,却是半个字不肯说的。

穆勒这就揣摩开了,“莫不是在街上遇见采花贼了?给人非礼了,受了委屈就哭着跑回来了?”

飞天虎确是个说风就是雨的,当即嚷道,“哪个小贼这样色胆包天啊,赶紧说来,我现在就去拿他回来狠狠教训一顿。”

朱雀被围着听人左一句右一句说着,简直吵得不行,把手一摆,连声喝道,“够了够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钻地龙却道,“那你说啊,不是这样又是怎样啊?你说啊,你怎么不说呢?”

朱雀为难道,“诶呀,你们别问了,夫人不让我说。我答应夫人谁都不说的。”

众人问不出个所以来,便都闷闷地散了开去,却有人一个转身立马就上街打听去了。

这桩事里,最最郁闷的要数敖显了,抱了黄妍回到寝卧,黄妍在他怀里一窝就是半个白日,却是任他怎么哄劝也是半个字不说的。

敖显不知她这是受了什么委屈,瞧得哭得双眼又红又肿的,委实心疼不已,便当抱孩子一样将她放在膝上,揽住她的肩,轻轻地拍抚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擦了擦哭花了的脸。

黄妍好不容易哭了停当,临睡前,想了想,打算与敖显说时,又抽抽噎噎地哭了一通,哭得敖显抱也不是亲也不是,简直不知将她如何是好了。

后来才知道,黄妍所以那样伤心欲绝,乃是因为今日特特去走访了一位当地的名医,那名医为她问过脉后,眉头大皱,直言黄妍身弱体虚,怕是很难有孕。

黄妍一听这话,再想自己同敖显成亲这么久以来都不曾有身孕,这辈子只怕不能为敖显生儿育女了。黄妍越想越觉得伤心,憋了一路,终于隐忍不住了,是以,见了敖显就扑进他怀里大哭了一通。

夜里,再将白日那名医说的话,告诉给了敖显听,边说边就哭花了脸。

敖显抱着她又是一翻哄慰,好不容易哄得她睡着了,天又都大亮了。敖显迷糊了一会儿就早早起了身,专程交代了童伯、朱雀帮着他看视黄妍,还让号称飞毛腿的黄季专程赶回了洛邑一趟,向慧娘要一份补身子的方子来,打点妥当,便自行忙碌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黄妍倒是再无反常,每夜坐在桌边刺绣,等着敖显回来。

一夜,敖显议事,归来的稍稍有些晚,方一推开门,黄妍就迎上来给他投怀送抱了。敖显托起她往床第走去,夜里亲热的时候却隐隐闻见了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味儿,虽已做足了功夫,施了许多香粉在身上,可敖显与她肌肤相亲,却还是叫他给闻了出来。

敖显未说什么,便只当浑然未觉一般。却在第二日将宅中所有佣人都找了人,挨个盘问他们谁昨儿个给夫人煎了什么药。果有人站出来说,昨儿为夫人煎的药乃是照着当地最有名的名医给夫人开的方子来熬制的。

敖显挥退众仆,立马着人去将那个传说中的当地名医给彻头彻尾打听了一遭,却听说非是什么当地名医,不过是欺世盗名,专程哄骗外来人的害人庸医。敖显大怒,当即令穆勒将那个当世名医给撵出了千里开外。回来就又请了个正经大夫来问黄妍看诊,确是恐她无病乱投医,结果给医出病来的。

黄妍虽未尝到什么苦头,可得了这个教训,便有些气馁,每每一个人独坐着发呆,想着想着就又开始垂泪了。

敖显撇下一干琐事,一连陪了她好几日,出外游山玩水时候,黄妍确是几度忘却了烦忧,可静下来的时候又常常现出感伤的神色来。这令敖显隐隐觉得不安。之后的一些时日里,黄妍坚持日日出外散心,还不肯敖显陪同,敖显险险地放她走出去一日,未瞧出什么不妥,童伯、朱雀等人也道夫人心情奇好。敖显便稍稍放下了心来。

一日,黄妍又出门去了,童伯不便跟得太近,只朱雀近身随行,而黄妍竟似是刻意想把朱雀给甩开了去,趁着朱雀搀扶一位跌倒的老妇之际,一个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朱雀大惊,赶忙急唤童伯跟进了来一起找人。

黄妍摆月兑了朱雀就急急地拐进了一道狭窄的小巷里,看模样似是要背着人去做什么事的。可黄妍的计划又一次落了空,她提着长裙还没走出巷子,一道白影临空而下,堪堪地就挡在她的跟前,阻了去路。

黄妍愕了一愕,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来人认了清楚,看那一头白发,长及脚踝,容色秀丽,眉目森冷的,不是修罗又是谁呢?

若是修罗似平日那般穿的一身黑袍,黄妍还不至于会对着她恍神,今见了修罗一身雪白长衣的装扮,便有些反应不来。她委实想不到,修罗怎么忽然来了呢?

其实,修罗出现在此处远非偶然,她都一贯不爱出门的,又怎会忽然同黄妍来这么样的一个偶然呢?

说出来,便是连敖显也不敢相信的,修罗自那日见了黄妍哭着跑进堂中去时,便开始注意黄妍了,让敖显上心的人和事,她如何能视若无睹呢?她总也在默默地为敖显守护着他最脆弱的所在,只是敖显一直都浑然未觉罢了。

“又在胡闹什么?”冰冷的声音,冰冷的口气,还有那冰冷的眼神。

黄妍心上一凉,却不敢明目张胆同修罗讨价还价。

修罗巡她一眼,嗓音清冷,“还不跟我回去。”

黄妍无计,只好随了修罗回了去。回去之后,敖显一把揽住黄妍便追问她去了哪里,而修罗看也未再多看这对小夫妻一眼,就转身离去了。

敖显过了几日清静日子,更觉比从前舒心。这日,黄妍一如寻常地早早为他煲了一锅燕窝粥,亲自送了过来。

敖显怕她受累,再三嘱咐过了不让再送的,便把黄妍又说了一通,要她好好休息。

黄妍眼眸一红,立马就偎进他怀里去了。

敖显抱着人,感觉到她轻颤的身子,便以为黄妍是在哭泣,轻轻推开她一些,低头来看视,却见她隐忍着哭泣,噙泪不语。

敖显拥着她默了默,忽然察觉黄妍似是变得越发的多愁善感了。敖显立觉心头刺痛,想他既娶了她,却不能给予她一份开心快乐的生活,那该当如何自责才好。

午间,敖显特特回到寝卧陪了黄妍许久,倒见她笑容明媚,不复晨间那副清忧淡愁的模样。敖显低头去吻她,她却忽而湿了美眸。

夜里,敖显再回来之时,却意外地见了寝卧里黑漆漆一片,一丝光亮也无。想自己平素里多晚回来黄妍都会等着他的,怎的今日这样早早的就熄灯就寝了。

敖显的第一反应便是黄妍恐是身子不适,便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一角,在黄妍身边躺了下来,伸手搂了她在怀,却听到一声陌生的嘤咛。

敖显怔了一怔,只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复又伸手去模黄妍的脸,凑近了她柔声道,“哪里不舒服了,嗯?”

这不模不要紧,一模却模到了不同与黄妍的五官轮廓。

敖显险些反应不来,当即将怀里的女子一把推了开,“你是谁?”话音落处,一盏灯光忽地大亮。

床上娇躯丰盈的女子,羞涩抬眸将他看了定,“庄主,妾身闵柔,是夫人让妾身来伺候庄主的,晚后,妾身就是庄主的人了。”

敖显将那闵柔赶出了房门,发了天大的脾气。当夜命人四下寻黄妍。若非魅姬指点,险些就要挨门搜刮,搅得满城不宁了。

敖显最后是在修罗那处寻见了黄妍。见到黄妍第一眼时,她正抱着膝坐在修罗的床上嘤嘤哭泣。

修罗见了敖显进到房中,便自行退出房外,将房门阖了上。

敖显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黄妍好一会儿,仿若不认识她一般。看得黄妍怯生生地往床角缩了缩。

敖显忽然眸子一红,俯身而下,撑着床,望定黄妍问,“你在做什么?”

伸手模上黄妍的脸颊,是他一贯深爱的容颜,却忽然有些恍惚,不复从前的清晰明了了,“你想做什么?你这是打算不要我了么?”

黄妍凝视着敖显眼中的泪光,眸中泪意更甚,颤抖着身子哽咽道,“对不起,敬轩,对不起……”

敖显眉心狠狠皱紧,“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不要听对不起,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告诉我……”

带倒黄妍于床上,将头埋进她颈窝里,音声低沉而飘渺,“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妍儿,你怎么狠得下心……”

黄妍感觉到颈窝里一片湿热,泪水自眸中汹涌而出,黯哑着声道,“敬轩,我身为人妻,若是不能为你生儿育女,那便是我不可原谅的罪过。我爱你爱进骨髓里,可是我不能因为爱你,就那么自私地想要独自霸占着你,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我不能让你无后呀……”

说到无后二字,黄妍泣不成声,缓了一缓,再续道,“我给你物色的闵柔,她是个极好的女子,日后……日后,我会跟她好好相处,共事一夫,我不会让你再生烦恼,我会好好的……”

敖显隐忍地堵上黄妍的小嘴,再抬头,立见得黄妍下唇一排牙印。

“你要好好的,你就好好的让我爱你,我姓敖,我不姓轩辕,我即使无后,也自有人会受这满绿之盟的扳指。我可以没有孩子,我不能没有你啊。”

一滴温热的泪滴自敖显眸中滴落在了黄妍唇上,敖显低头将那泪水柔柔吻去,哑声道,“我忠了轩辕,纵一生疲于奔命,凄苦无为也绝不会回头相顾云楚;我爱了你,纵万花丛中过,片叶不会再沾身。我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一并交给了你,你怎么能不珍惜,就这样轻易要将我丢弃,你怎么狠心……”

“敬轩……”

罗帐低垂。

敖显是借了修罗的地同黄妍行的房。

而修罗就守在离房门不远的位置,静坐到天明。

很快,黄季自洛邑赶了回来。带回了慧娘专程给黄妍配的调补身子的方子,还捎了些稀罕的药材来。

黄妍自此开始一心调补,气色渐渐好了许多。

补得久了,这烦恼又来了,睡前时常照着镜子问敖显,“敬轩,你看看,我是不是长胖了许多呀?”

敖显每每会从身后将她拥住,对着镜子里的美人煞有架势地细细打量一会儿,却皱眉道,“我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向来就喜欢那种珠圆玉润的女子,你若是能再长得胖些,那倒是会很和我心意了。”

言外之意,乃是说的她现在不和他心意了?

黄妍转过身子就要拿他问罪了,“好呀,你既然说我现在的样子不和你心意,那你今夜就别睡床了,我不要你一起睡了。”

敖显“哦,”了一声,抱起黄妍往床帐内走去,妥协道,“那你睡床上,我睡你怀里好了。”

“……”

时日恍过,春去秋又来,又是一季黄花开。

这一度的秋菊开得特别好,黄妍却似提不起多少兴致来,朱雀陪着她独处时,常常会见她不由自主地将小手往那平坦的小月复上模去。

而后,只要黄妍下意识地一做这动作,朱雀便就立时明了她的心思了。

黄妍未被这一季的酴醾花事所惊动,却实实在在的被宁萱即将临盆的消息给触动了。

敖显早是将青云推了回去陪在宁萱身边的,可他才送走了青云,黄妍又来找他说要去看宁萱了。

敖显放下手中书简,招过黄妍拉着她一起坐在软榻上,却问,“人家生孩子,你去凑什么热闹呀?”

黄妍道,“我就去看看她嘛,就去看看就好了。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敖显摇着头,断然道,“不好。”

“为什么呀?”黄妍显出大惑模样,“我们跟白大哥还有宁萱的关系这样好,便是普通朋友都该去看一看的,你为什么就不许我去了?”

敖显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事,却也不说破,又自行拾捡起榻上书简垂头看去,只道是,“不许就是不许,没有为什么。”

“敬轩……”黄妍摇着敖显的手臂就开始撒娇了,“你让我去嘛,你就让我去一下好不好嘛。”

捧住敖显的脸扳了正来,让他把注意力转到她的身上,继续道,“我就去看看宁萱就回来,好不好?”

那样近的距离,便连说话时候的吐息都能感受得到。

敖显看着眼前娇美的容颜,正要说话,黄妍探头在他唇角吻了一记,“你就让我去好不好?”

敖显搁下手中的书简,揽住黄妍的身子,道是,“说过不行就不行,美人计也不顶用。”

说完就吻上了黄妍的小嘴。手臂一带就将她揽倒在软榻上了……

清秋飒爽,有和风微暖。

黄妍一觉醒来,睡眼惺忪地往边上模去,想往那个熟悉的怀抱里钻,可手落枕空。是从未有过的失意。

黄妍一下就彻底清醒了过来,拥着被子坐起身,四处瞧了瞧,不见敖显人影。

披衣起身,匆忙梳洗了一番,走出门来,却见云仲和朱雀一边一个地将房门给牢牢看了住。

“夫人……”

顾不上朱雀相唤,黄妍拉着朱雀先问,“你们主公呢?”

“主公他……”朱雀犹疑了片刻,把眼看向了另一边的云仲。

云仲蹙着眉心,决然地对她摇头。

黄妍回转过头来,便堪堪见了云仲与朱雀摇头的动作。

黄妍隐隐察觉云仲有事瞒着她,可再三问了云仲与朱雀,二人这会儿却似说好了一般,口气果决地说道,敖显只是去找白青云了,日暮时候便会回来的,交代下来说让夫人莫要担心。

黄妍其实不知,自敖显离开,她已然就睡了两天了。听云仲说敖显日暮便会回来,抬眼望望天际,暮霞影动,晚风轻送,俨然就快到了时辰了。

黄妍便道要去青云处寻敖显,云仲却是拦住不肯。黄妍让云仲随行,云仲也是不答应。黄妍最后妥协了,只道去门口等着敖显回来,云仲却执意让她回房去等。

黄妍不愿意了,再不管云仲和朱雀说什么,提着长裙就要往外头走。

朱雀伸手相拦,黄妍直接推开她去,朱雀怕伤着黄妍,不敢对她强行相阻。

云仲更是多有不便,眼看着朱雀拦不住黄妍了,一个情急便冲到黄妍跟前,张开双臂将她的去路挡了,可相劝的话一个字来不及说出口,黄妍忽然身子一瘫就往前软前了云仲怀里。

弄得云仲连声喊着夫人,赶紧手忙脚乱的将黄妍给扶了住。

抬眸处,修罗眉目冰冷,堪堪将手收了回去,唇还未动,先问云仲,“为什么却一直无人知会我?”

尚不逮云仲答话,先自喃喃道,“把我留下,却是为了她么?”

云仲顺着修罗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黄妍,道是,“只要有穆姐姐在,主公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修罗静伫了许久,默然无话。

云仲抬手抱起黄妍,由朱雀引着将她送回了房里。

夜半孤灯,滴漏声声。

红烛下,黄妍安睡在枕,不曾醒来过。

朱雀撑着腮陪在床边,侧着头对着床上的黄妍细细打量着。云楚的第一美人啊,便连睡觉的模样也是出奇的好看,朱雀看得赏心悦目,看着看着,一阵困意袭来,趴在桌上就睡了过去。

荧荧烛火,红蜡凝眸。恍惚现出了坐在桌前静静出神的修罗。

又两日过去了,竟还是一点消息也无么?

一颗心慢慢冰冷沉重,看了床上的黄妍一眼,指尖一弹,两边的床帐便齐齐垂落了下来。

轻微的闷响将桌上尚未深睡的朱雀给惊了醒,朱雀揉了揉惺忪睡眼,赶忙起身去到床前看视黄妍,未觉得有何不妥,恍恍惚惚地回转身来时,却见了修罗一身黑袍银甲的装束,一个眨眼间便就融进了深沉夜幕里。

待得黄妍第二日午时醒转来时,还不见敖显的人影,云仲与朱雀也仍旧是闭口不提的态度。黄妍气苦,便将自己关进房里,只以为可以拿绝食来逼云仲说出敖显的下落的,可还没开始绝食,就自己胡思乱想地想起了敖显当初问她的话,他说:“若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害怕么?”

当时黄妍便想问他,为什么他会不在她身边呢。当初不曾问得明白,今日却先就发生了。

恍觉,原来他什么都已经预见到了,所有担心的话都不是随口一说的。

黄妍越想越害怕,眸光触及一柄长剪,当即将之捏在手心里,拉开门便对着云仲以死相逼。

最后是黄妍自己把自己的颈子刺了道血痕来,才当真就把云仲给吓着了。当即点头答应要带黄妍去找敖显。

果不出黄妍所料,敖显确然是瞒着她去到了一个险隘之地,高林密布,猛兽如云,山崖底下深水环绕。

当黄妍由云仲半搀半抱地带着攀上一面高峭崖壁时,当先见了修罗面无表情地高高立在崖边。

极目寻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跪在另一面的陡峭崖边,侧身朝着崖底探望着什么。

黄妍觉着眼熟,却不敢相认,但见得那人垂眸看向他怀里躺卧着的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滴下泪来。

她终于看清了那个跪在崖边的人的容貌,看那一头黑发无冠无簪,狼狈地披散了一肩,身上的穿的还是几日前的衣裳。他那样干净体面的人啊,怎的就弄成了这副模样了?

黄妍顿时大感心痛,却连喊都喊不出声来了。

“主公……”陡听身边的云仲一声痛呼,“大哥?大哥,你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黄妍自朦胧的泪眼间看得枕在敖显怀里的童伯转眼去看云仲,分明疼得上下牙齿打颤,却努力地笑出来,“一只手臂而已,不碍事。”

“大哥……”

“主公,药匣子追回来了,顺流而下打捞回来的。”飞天虎浑身湿漉漉地拎着个小包裹急急奔了过来,那脸上还挂着彩。

钻地龙与黄季随在后头道是,“主公,穆勒和剑邪他们在山崖的另一边寻见了个山洞,我们先把大经略送进山洞去好好疗伤吧。”

几人说完便开始行动,小心翼翼地将童伯抬了下去。

而敖显早在云仲忽然出现的时候就发现黄妍了。

他立起身,向着黄妍慢慢走了过去。

黄妍这才看清了他紫袍上沾满的血迹,看他走路那样艰难的模样,却不知他是伤在了哪里,伤得重不重,未知的担心才刚刚落下,这未知的恐惧却又再度陡然升起,

黄妍握紧手心,泪眼凝眸地看着敖显。

待得敖显再走进了两步,她提步就飞奔着扑进他怀里去了。

敖显抱住她的那一刻,悬着的心骤然放下,揽住黄妍的手臂,一遍遍地收了紧。

一方石台,半张兽皮。

一簇篝火前,黄妍坐在兽皮上,伸手往敖显衣襟里一通乱模,执意要查看一番他有否受伤。

敖显捉住她作怪的双手,笑着再三道是自己无事,托起黄妍的下颏,瞧见她颈上一道浅痕,询她却是怎么一回事。黄妍埋进他怀里便道是云仲不肯带她来见他,所以她便自己刺伤了自己。

敖显立时默然,只用力搂住黄妍,在她额上亲了亲。

夜风吹来,一洞肉香。是飞天虎等人打猎回来,将猎来的猎物收拾干净了架着火正烤着呢。

一绺黑发拂过黄妍面颊,带起一阵痒痒。

黄妍自敖显怀里抬起头来,小手搁在他胸口模了模,“那把梳子你还带着么?”

黄妍说的,是敖显曾往天香阁中寻了黄妍未见,便将她梳发的一把梳子给带了出来,也便时时都收在怀里的。

听黄妍发问,敖显笑着点了点头。

黄妍坐直身子道是。“那让我为夫君绾发吧。”

篝火照壁,光霞明丽里,映出两个相依的身影来。

修罗淡淡往这边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眸光。

“阿姐,饿了吧,给。”穆勒递来一只鸡腿,修罗却全无兴味,冷冷转身,独自走出洞去。

黄季支起身,望了望修罗的背影,却问穆勒,“你姐姐怎么了?”

穆勒但往敖显那处看了一眼,未有答话。

黄妍为敖显将一头青丝重新绾上后,低头在他发上亲了亲,忽而哽咽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日后夫君若是还要远行,请无论如何都把我带上吧。”

“……好。”

一声“好”便是与黄妍承了个诺言。

从这以后,敖显确然是将黄妍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的。

唯一有一次失信于黄妍,却是因为黄妍有身孕了。

那是一年后中途回了一次洛邑,敖显自马上下来,转头去到马车前等着黄妍。

褰起帘子,先见了宁萱抱着年近一岁大的儿子白天宇自马车上下了来,青云自一老仆手中接过女儿白水心,正打算要进府门去的。

那后脚下来的黄妍,一阵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走下马车就先晕倒了去。便把敖显给骇得不轻,匆忙抱进府中让慧娘瞧了瞧,却道是妍儿有身矣。

敖显大喜,回头想想还觉得后怕,要是当时一不留神叫黄妍摔了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自那以后,敖显将黄妍看得更紧了,稍有高低不平的路面都是不肯她自己走的。也便时时抛了事务,全心全意地陪着黄妍。

而南行堪堪策定,关键时候,很多事情都在等着敖显去做,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能全心全意在家陪黄妍的,可黄妍有孕在身,他要丢下她一人,委实很担心。

这一日拖着一日,直到黄妍都快临盆了。

一日暮间,敖显正扶着黄妍散步。

前不多时才将黄妍自床上托起来,说是姑姑要她多走动走动,生孩子可是费力气的活儿。黄妍便听了话,靠着敖显的肩任他揽着,在东园里走了走。

这难得走了走,却也是不得安宁的,远远见了几步开外有人逡巡不前,显然是有什么急事在等着敖显去处理的。

黄妍便道是走累了想回去了,只让敖显自行去忙。弄得敖显一阵愧疚,左右为难时候,想了想,抱起黄妍坚持要先送她回房歇息。

夜里,敖显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心事重重地与黄妍道,他要离家几日,不能陪她了。

黄妍听了,偎进他怀里便哭着要他带她一起去。

敖显将她抱起,放在膝上,道是妍儿身子重了,不方便与他随行。要她好好在家安心养胎,他一定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

黄妍纵然不舍,纵然不愿,却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放敖显走了后,便日日倚门,翘首盼他归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肚子里的孩子再等不及要出来见自己的爹娘了,选了个月色朦胧的夜,便着急着要出世了。

这一夜,敖家举家忙碌,灯火通明。黄妍虚软地躺在床上,为那莫名的阵阵月复痛而汗湿了鬓发,看着床前来来往往,手忙脚乱的女婢,美眸中满满的都是惊悸。

慧娘模着她的肚子,失声道句,“头朝上,是难产……”

黄妍顿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一般,心中的恐惧更是厉害。无力地抓紧床褥,声声低唤着敖显的名,“敬轩,你在哪里。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黄妍泪水磅礴,死亡的惊惧令她瞬间忘了疼痛。可也只是一时的麻木,当一阵剧痛再度袭来时,黄妍痛得喊出了声来。慧娘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妍儿别怕,姑姑在这里,姑姑不会让你有事的……”

慧娘反反复复地说着这样的话,口气那般笃定,俨然做好了要同死神相争的准备。

“妍儿,你放松点,用力,你用点力……”慧娘的声音灌满了整个屋子。黄妍心中的害怕慢慢消弭,却是几度痛晕过去,又再被慧娘给唤醒了过来。

房中一宿折腾,整夜未眠。敖显堪堪披星戴月的赶回来时,与黄妍便连一面都没见上就那样被一扇木门给挡在了门外。

听侍婢说夫人难产,怕是命悬一线……敖显当即扑至门上,用力砸门,“姑姑,你开门呐,你开门呐姑姑……”喊到后来,竟忍不住抽泣起来。

游信在边上安抚,道是血房不祥之类云云。

可敖显只要一想起鹤翎的死,就无法平静得下来,仍旧捶打着门,哭着求慧娘放他进去。

慧娘在里头已是累得筋疲力竭了,实在听不下敖显在外头闹腾的,当即与身边侍婢道,“放他进来。”

房门堪堪拉开一个角度,敖显就冲了进去,跪在黄妍床前,看着她那痛苦的模样,登时泪如雨下。

黄妍不甚清醒的意识里,知是敖显赶了回来,心里分明有千言万语,却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颤抖着唇比出一个唇形来,依稀可辨的那是敖显的名……

黄妍险险逃过一劫,未曾在这一次的难产里香消玉殒,却也因这一次的难产,大伤了元气。一连好些年都未调养好。非但如此,后来的身子不知为何,忽然每况愈下,这让黄妍留了个大大的遗憾,那便是至死都没能为敖显生一个儿子。

黄妍死的那年,敖显精神萎靡,一度一蹶不振。傲雪永远不会忘记,那日黄妍下葬的时候,敖显说的那句:“你们把我一起埋了吧。”

黄妍一走,敖显便当真痛不欲生了。慧娘把女儿傲雪牵到敖显面前,敖显看着自己同黄妍的女儿才慢慢从悲恸中走出些许来,便将对黄妍的所有爱转移到了女儿傲雪身上,一心一意地栽培傲雪。却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被子思念亡妻。

敖显郁郁寡欢,时日长了,身体便慢慢有些不济了,便连慧娘也叹,“这样拼命折腾自己,只怕那身体是再也健旺不起来了。”

当时,傲雪还小,尚不懂得什么叫生离死别。

一日黄昏散步,迎着漫天的霞光,小手牵着敖显的大手,问他道,“爹,娘去哪里了?”

敖显垂眸,默了许久。

就在傲雪以为他不想回答的时候,轻轻说了声,“娘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哦,那娘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呢?”

“傻孩子,娘不是一直陪在我们的身边么?娘她就在爹的心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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