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之战·佛缘 第六十九章 戾气Ⅰ

作者 : 孰不依

扬雄自从回到长安后一向深居简出,行事十分低调。但王莽与扬雄共事多年,却记得扬雄今年年届七十。重阳节这天,便着黄门下诏,授予扬雄王杖,也叫鸠杖,以示尊重。鸠杖上面缠着十枚木简,叫做王杖十简。这个木简上抄写了王莽登基以来编撰颁布的关于优待老人的诏书,还有给老人授以王杖的文书。

古时,供职于封建朝廷和各级地方政权的官吏,平时皆居住在官府修建的房舍中,不能和家人同住,只有在“五日一休沐”的休假时期和特例恩准的日子,才能与妻儿父母团聚,上自丞相,下至斗食小吏无一例外。只是百石以上官员可配备一名伙夫兼为僮仆,这与普遍官员略有不同。

因为官员这种集体宿舍生活的缘故,皇上赐予扬雄鸠杖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官员中间传播开来。

趁休沐的机会,桓谭赶到扬雄府上祝贺,拱手道:“古人说这个鸠鸟吃东西,它不会被噎着,所以给老人送这样的拐杖,是表示对老人的一种祝愿,祝愿老人健康。值此动乱之秋,皇上还记得您的年岁,看来皇上对扬老还十分挂念啊!”

扬雄皓首穷经,对鸠杖的由来却另有看法,正色道:“老夫听到的说法好象不太一样!当年楚汉相争,项羽和高祖打仗的时候,高祖败于项羽,藏于密林。项羽追击,听到密林里有鸠鸟鸣叫,以为不会藏人,才拨马回去,高祖得以幸免。高祖以此认为鸠鸟是一种幸运鸟,就这样刻在手杖上来赠送给老人。”

桓谭见扬雄较真,直言不讳地批驳自己,便自我解嘲,笑道:“不管是祝福安康,还是消弥劫难,都是一样!”

扬雄却还是摇摇头,茫然望着远方,叹道:“不是老朽批驳桓大人,是桓大人不明白老朽的心思啊!算了,鸠杖的由来就不计较了。但皇上在重阳节这天赐给老夫王杖,你可知道重阳节是怎么来的吗?”

桓谭拱手道:“这可难不住我。高祖时,戚姬被吕后残害,大批宫女被逐出皇宫与平民为妻。留在宫中的姐妹怀念她们,便在每年九九头戴朱萸饮菊花酒,求她们平安长寿。此一风俗流传至民间,便慢慢有了重阳节。”

扬雄点点头,道:“对了。所以,老夫看到这枝鸠杖,第一念头不是祈求平安,不是祈求渡过劫难,而是祈求在远方的朋友能够顺利回来。”

在扬雄书屋旁边的小天井,有一个青砖砌成的花坛,里面种植一棵盘旋葱郁的青藤,枝干蟋曲,荫硕如盖,覆于方池之上。扬雄这些日子除了担心暗藏传国玉玺的事情被人告发,也为昆阳前线的庄尤担忧。扬雄把桓谭迎进屋后,便一直坐在花坛旁边,盯着屋顶上那只铜凤凰。

桓谭见状,不知何意,便也朝屋顶看了看。铜凤凰被风一吹,凤头朝向东南,翩翩若翔。看到铜凤凰舞动的身姿,桓谭恍然大悟,想起昆阳就在长安东南,便对扬雄道:“凤凰朝向东南方展翅欲飞,扬大人莫非是忧心昆阳前线的事?”

扬雄点点头,黯然道:“桓大人总算明白老朽的心思了,老夫料定朝廷大军必败,故而忧虑。”

桓谭不解,忙拱手相问,扬雄便将王邑、庄尤之间的过节一一告诉桓谭,然后作出了朝廷大军必败的推断。桓谭大惊,道:“此事何不早些奏明皇上?”

扬雄苦笑道:“老夫只是预感罢了,怎能不自量力,在朝堂上妄议重臣?再说老夫对皇上很了解,即便老夫敢说,皇上也未必肯信。如果像王涉、辛当这样的奸妄之徒再借机参老夫一本,弄得不好皇上还会治老夫一个惑乱军心的罪名。如果被抓入狱中,老夫一身病骨,哪里还经得起牢狱之苦?”

扬雄说完,默然半晌,起身让桓谭搀扶着到院中走走。院中月光皎洁,天空如洗,两人立在石阶上,翘首四望,月色是那样的晶明,蓊郁的树是那样的静止,长安城是那样的肃穆,丝毫感受不到大新朝会有什么劫难临头。

但扬雄似乎十分悲观,不知触动了哪一根神经,突然感慨了几句,“人生苦短,须得顿悟。悟到永恒,悟到自我的渺小,悟到四大皆空的境界,才算懂得生命!”

桓谭对今日扬雄思维跳跃之快倍感纳闷,问道:“扬大人又想到了什么?”

扬雄悲叹一声,道:“还不是为了那个庄尤。老夫相信一个人其修养达到一定阶段后,应当有顿悟的经验。只要有这种经验,他的胸襟应该豁达寥廓才是。可惜庄尤庄伯石偏偏没有这点悟性,不肯听老夫的话,始终不肯顿悟,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再回长安。”

桓谭被扬雄的忧伤所感染,也祈祷道:“愿意老天爷保佑庄尤平安归来。”扬雄背手,仰头望着夜空,摇了摇头,迷茫道:“你以为鬼神谁都保佑吗?不,它只保佑烧香上贡的人。庄尤是一个不信邪的人,鬼神只怕烦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保佑他呢?”

扬雄今日之所以颇多感慨,都得从那只布袋说起。庄尤从昆阳寄回长安的那只布袋,扬雄早已收到,所以对昆阳前线的情况,扬雄也多半有所了解。更重要的是,扬雄明白庄尤将布袋寄回长安,而不是交给王邑、王寻,简直就等于是救了自己的性命,扬雄不能不心存感激,希望庄尤也能从昆阳前线捡回一条性命。

扬雄对庄尤十分熟悉,知道庄尤一生征战无数,战争经验丰富,如果连庄尤都对战局悲观,只怕大新朝大限也就真的快到了。扬雄为此事发愁,却又不敢与别人议论,今日面对桓谭,知道桓谭不是外人,扬雄才在桓谭面前哀叹数声。

桓谭在朝堂上下,也风闻昆阳前线大军受阻,愁道:“看来扬大人的预感确有道理。我听人传言,大司空、大司徒带兵经验不足,却偏不肯听从庄大人意见,他们死死盯着固守昆阳的刘秀不肯放手,弃宛城于不顾,把战略全局置之脑后。如今,四十万大军猛攻昆阳,居然数旬不下,士气已十分低落。”

桓谭见扬雄依旧眉头紧锁,略略停顿,又道:“扬老好似还有什么心事,不知兄弟我可否为大人分忧?”扬雄转头盯着桓谭,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桓谭打探到了传国玉玺的事,不免有些紧张。等了半晌,发现桓谭并无下文,才轻松了些。

扬雄凄然笑道:“老夫心中确实忧心忡忡,始终无法解月兑。但老夫知道,有些机密事项不能泄露一分一毫,即便是至交故友也不敢透露半个字。老朽无意于凡尘俗事,却偏偏被卷进纷争之中,身上藏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充满了忧惧。这种忧惧老朽只能独立承担,将来跟老朽一起埋葬在地下。你说说,这种人生经历到底是幸与不幸?”

桓谭摇摇头,“我只知道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独一无二的财富,都有存在的价值,幸与不幸别人永远无法体会。在下愚钝,不会就别人的人生体验一较长短。众生平等,我宁肯以最虔诚的心去对待每一个生命。”

王莽在未央宫,突然接到昆阳前线主帅王邑托辛当带回的一道紧急文牒,称宛洛一带民间传闻皇上手中的传国玉玺并非真品,真品已经流落到刘秀手中。故而天下正不压邪,纷争四起。望陛下彻查,以平息流言,否则,人心丧失,后患无穷。

王莽大吃一惊,刚把奏文浏览完毕,就把竹简一合,重重地搁在龙案上,起身到密室取出宝盝,捧出传国玉玺仔细察看,心中将信将疑。

传说玉石乃镇邪之物,历代公家文牒,必定加盖玉印,就是因为玉印隐隐有庄严之气。官吏百姓见到玉印,自然而然萌生畏惧之心。特别是传国之玺,是抑止戾气,维持天地灵瑞之气的至上法宝,更是真命天子的象征,而这一切效应皆源自玉石的镇邪灵力。

如果这颗传国玉玺真的像民间传言那样,只是赝品,那玉石的镇邪灵力也就子虚乌有,戾气就会充斥朝野,百姓肯定会看轻朝廷。一旦流言蜚语散布于民间,大新朝也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如此推导下来,那如今天下汹汹,多半皆因此印!

王莽心中忧烦,即刻着人取玉玺连烧三日,以试真伪。三日后,玉玺爆烈一角,果然不是真品。王莽大怒,这才确信真正的传国玉玺已经被掉包。

王莽在未央宫苦思多日,暗忖:“传言传国玉玺流落到刘秀手上,到底是那个刘秀?昆阳那个刘文叔?他怎么可能得到传国玉玺?”

王莽怎么也不会相信传国玉玺会落到昆阳刘文叔手中,自然把怀疑的目标指向了刘歆。

王莽记得西门君惠和鬼母曾经说过,刘歆改名刘秀只怕心里有鬼,当时自己并不相信。但今日之事,却让王莽心烦不已,传国玉玺莫非真的落在国师公刘歆手上?

“这个冒牌的‘刘秀’贵为国师,又确是刘氏后裔,还深得自己信任,如果说要悄悄夺取传国玉玺,那这个刘歆可比昆阳那个刘文叔容易得多!”王莽对自己的推断深信不疑。

王莽独自在室内踱了许久,才决定召辛当觐见。辛当入宫拜见皇上,王莽冷冷道:“辛爱卿,可曾听得民间传闻,称传国玉玺已落入他人之手?”

辛当忙回道:“陛下,臣确实曾经听说传国玉玺被刘秀所得。不过,臣觉得只怕是谣传。那昆阳的刘秀连靠近未央宫的机会都没有,如何会得到传国玉玺?”

王莽“哼”了一声,道:“难道天下就只有那么一个刘秀吗?皇城脚下不也有叫刘秀的吗?”辛当闻言一震,颤道:“陛下莫非是说国师……”

王莽一摆手,打断辛当的话,道:“辛爱卿,此事由你专案调查。切记,不可泄露半点机密!”辛当闻言,出了一身冷汗,忙磕头退下。

“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辛当自然听到过民间流传的这一首民谣,看来这首民谣也一样传进了皇上的耳朵。辛当一路疾行一路琢磨,一出宫门就携带圣旨赶到羽林卫,秘密部署人手监视国师公刘歆。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昆阳之战·佛缘最新章节 | 昆阳之战·佛缘全文阅读 | 昆阳之战·佛缘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