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心这小子,一生下来就嗓音响亮,身体硕大,那模样简直就是伟人的坯子。
他的性格也偏于刚硬。一般的小孩肚子饿了,也就小猫儿似的哭几声,大人给喂了女乃,也就安静下来了。可这小子不。他饿了就扯着嗓子嚎,哭到没有眼泪,哭到没有声音,哭到上不来气。
他母亲南柯梦抱着他哄着亲着摇着晃着,心里就是不明白,这孩子那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别人身上的力气,是用来干活的,这小子身上的力气好象就是为了向父母提抗议的。他是前辈子跟谁有仇吗?这辈子那里来的这些不满和气愤。更要命的是,他的后脖子上有个包,一哭这东西就长大了,好几天下不去。
带他到医院看,医生用手模了模,这东西没有根,可以动,不象是瘤子,也不象是疮,想用刀子割了它,做母亲的又怕孩子痛,更怕伤了神经血管什么的。所以一到孩子因哭泣那个包长上来,只能带他到医院去打针,打那咱消炎的针。医生告诉她,要让孩子脖子上的包不长上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别让他哭。
这话听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了。即使南柯梦两口子不上班,整天不上班,围着他转,也没办法使他不哭。小孩子的要求太多了,大人的本领太小了,在这个年龄,没办法让他不哭。
那些事情都会让他哭起来呢?
他饿了哭,渴了哭,冷了哭,热了哭,没有人抱时哭,有人抱着不摇他也哭。再大一点,抱着他不到外面人多的地方哭,抱到人多处,看见别人吃东西哭,别人不给时也哭。晚上他醒了,找不见妈妈哭,尿湿了衣服哭,拉在衣服上也哭……哭哭哭,他似乎只会用哭来表达他所有的愿望。哭也成了他表达自己不满,显示自己能力的唯一方式。
看见这个吴良心,你会想起什么?是想起了那些用哭作为武器的所有人。他们是人类的孩子,他们是大人中的孩子,他们身子己长成大人,可性格还停滞在幼儿时期的怪物。我们这个时代的怪物太多了,这也算是其中的一种吧。
可怕的是这个时代以怪为美。这种行为方式停滞在儿童时代的人,现在越来越多了。
父亲吴金钩对南柯梦一味迁就儿子的做法极为不满。他以为,孩子哭是正常的。小孩用它来消化,用它来煅炼身体,用它来增高身体的温度。总之,哭泣有益于孩子的健康。
南柯梦以为,孩子现在还小,免疫力和抵抗力很差,如果让孩子这么哭下去,会伤了孩子的身体的。用对待大人的方式来对待小孩,小孩子受不了,大人心理也不好受。不忍心这么做。
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们的家庭地位还在磨合期。谁也没有走上统治地位。大概相当于中国的五湖十六国吧。
爷爷吴病知道了这种情况,就和儿子和儿媳妇商量:“把孩子让我们带吧。我退休在家,没有事。你妈身体还可以。我们俩个人带一个孩子绝对不成问题。”
南柯梦有点舍不得。
昊病继续劝着:“我们养过几个孩子了,有经验。再说你们工作忙,又年轻。孩子放在我们那里,空气又好,离医院也不远。我们是爷爷女乃女乃,可良心是咱吴家的命根子,我们会比你们还痛爱他的。”
吴病的说服力起了作用。南柯梦思想开始活动了:是呀,孩子的爷爷女乃女乃要带孩子,这没什么不好。很多人想让家里帮助着带孩子,人家还不愿意呢。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家可是养了一辈子的小孩。对孙子的痛爱,一定不会比不会养孩子的父母差。
吴良心被爷爷吴病带回老家养了。
家里一下子空了许多。
有孩子在的时候,家里到处是尿布的气味,夜里是孩子的哭闹声,白天让你吃个安宁饭的时间也没有,晚上让你夜夜睡不好。可没孩子在家了,两个大人有时连想说什么话也想不起话题。吴金钩是个书呆子,只要一头扎在书里,把吃饭睡觉老婆全忘到耳后了。南柯梦呢,她是个爱热闹的人,要是的上街、买衣服、逛商场,看电影、吃饭。没了这些,她不安全,也感受不到丈夫对她的爱。她不断地为此痛苦,为此难过。在一个人默默地流泪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孩子,要是孩子在家里那该多好呀。
然而,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爷爷带着吴良心回来时,全空里一下子被欢乐的气氛笼罩了。
孩子长高了。二岁的孩子比三岁的还高。孩子会说话了。见了父母用清脆的声音叫爸爸、叫妈妈。做爸爸做妈妈的一下子高兴地把儿子抱了起来。
不单如此。孩子会背唐诗了。
“鹅鹅鹅,曲颈朝天歌……”
南柯梦惊奇得张大了嘴巴,二岁多的孩子就能背唐诗,这不是天才是什么?这全是公公的功劳。他老人家能把吴金钩教育成一个人才,果然是有两下子,孙子在他的手里,一定会成个人物的。
爱鸟及屋。南柯梦做主,上街去给孩子买东西时,一式两份,也给公公婆婆买一份。公婆和丈夫儿子一样,一样成了她最亲最近的人。
这是个难忘的时间,一家人真象是一家人一样,分不出个你我来了。
到了走的时候,南柯梦两口子舍不得孩子,也舍不得公婆。要不是家里地方小,他们一定要公婆和他们一起住到一体来。
第二年再回来,更惊奇的事情还在等着呢。孩子这回学会数数了,从一到一百,一口气背了下来。不单是背,还会掰着指头数,能算清楚家里有几口人了。孩子还会写拼音了,从bpm一直写下去。这简直不可思议。一个孩子在这么小就学会了这些,你说他将来上幼儿园干什么?将来上小学干什么?那幼儿园不是才教拼音吗?那小学一年级不是才教数数字吗?照这样学下去,孩子将来不是个神童才怪。
说起来渐愧,吴金钩小时候也没有这么聪明。他六岁了。吴病从单位回来,决定让他去上小学。吴病给儿子钉了几个本子。在上面写上吴金钩三个字。问儿子:“这三个字念什么?”
儿子吴金钩不认识,只能摇着头。
旁边的二姐看着吴金钩说:“你的名字。”
吴金钩高兴地指着父亲的鼻子说:“你的名字。”
吴病问:“什么?”
吴金钩说:“你的名字,你连这个也不认识还来问我。”父亲的名字是什么,家里从没有人叫。就是村里的人见了吴病,也只叫老吴,没人敢叫他的名字。
吴金钩的三个姐姐都笑了,她们笑的是父亲那么尊严的一个人,只有宝贝小弟敢这么跟他说话。要是别人,早挨耳光了。
吴金钩不明白地问:“你们笑什么呢?”
大家说:“笑……笑我们自己呢。”
吴金钩考上大学时,三个姐姐已以出嫁。她看到原来那么笨的小弟,竟然破天慌地成了全乡的第一个大学生,是考的不是推荐的,她们只能归结于命。不是命运之神做主,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事发生。她们可曾经是学习特别好的校花。可怎么一年一年差一点,最后也没有考上一个大学呢。大家说起吴金钩小时候的笑话,一脸的感伤和高兴。
南柯梦小时聪明,学习也好。可她虽然也在城里,可她们的学校太烂了。几个里考大学都是光头。她也因差十几分没有考上。本来她想到父亲的厂里当个合同工算了。她的许多同学也都走的这一路子。可父亲去和厂长说时,厂长竟说现在厂里正在减人。等几年再说吧。原因是父亲没在给人家送礼。正在这时,过去学校的老师来叫她回去补习了,已跟学校说好,不要她的学费。一年里,她糊里糊涂地过了。考完了以为考不上。可九月里,通知书来了,是商业学校的财会专业。她终于靠自己的能力有了一份工作,不必看厂长大人的脸了。没去也好。父亲的那个厂子,在她刚毕业时垮了。她为命运对她的青睐而高兴而感激。
努力地学习使他们成了不在下层生活的人。学习成了他们的命根子。他们只知道学习学习再学习。学习是压倒一切的大事。他们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走这条路,将来成为更为伟大的人物。
现在孩子这么聪明,他们怎么能不高兴呢。
跟他们的那些多补了一年习的同学比起来。人家多糟蹋了一年时间,当时看好象吃了大亏,可后来看,反而占了最大的便宜。那些人后来都考上了更好的大学。有一个还考上了著名大家,直接上了研究生。一毕业工资是他们的两倍。现在已去了日本。回来时胳膊上挎着一个日本娘们,一脸的得意之色。而他们只能在这个北方的城市生活一辈子了。
他们的梦破灭了。破灭了的梦只有儿子将来有可能实现了。
不过他们也看出了这孩子身上有许多让人不舒服的地方。比如性格太强了,什么都要自己说了算。如果不按他的意志来办,他立即怒火中烧,发起脾气来。脾气大到连大人也害怕的地步。
一天,家里来了吴金钩单位的同志。夫妻俩一同来。他们和吴金钩是业务上的合作者,也看出了吴金钩不是那种平凡的角色,迟早要出人头地的。利用平时时间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以图将来有个照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女人长得漂亮了点。和南柯梦站在一起,让南柯梦心里不太舒服。于是南柯梦便想在客人面前显示一下儿子的本领,以挽回一点面子。她便让儿子给叔叔阿姨背几首唐诗。
不想吴良心站在了众人中间,用小白眼翻了一会父母,说:“给钱。”
这是南柯梦没有想到的。她笑着哄着:“宝贝,你背了妈妈给钱。快,乖,让阿姨听听宝贝背的唐诗。”
“不背。背了你不给。”
南柯梦只好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给他。这小子把钱装进口袋,胡乱地背了几首,便要跑了。
做女乃女乃的见南柯梦脸上下不来,便拉住了吴良心,“心心,来,咱再给阿姨多背几首。我们不是能背过五十多首吗?来,给阿姨背首朝辞白帝彩支间吧,女乃女乃也想听。”
不想吴良心脸色一变,说:“去你的吧,女乃女乃,你哄了我多少回了,我才不信你的呢。”
这小子一边说着,从背后一推,一下子把没有丝毫准备的女乃女乃推倒了。
老女乃女乃是弯着腰的,一下被吴良心推倒在地上,脸上摔青了,半天从地上起不来。
这么小的人儿,不知那里来的那么大的劲儿。
吴金钩连忙把母亲从地上扶起来,急着要往医院送。
一家人一进忙得不知如何是好。吴金钩的同事也看不过眼了,一边安慰着老女乃女乃,一边说:“这孩子,性子也太烈了点,要管管,不管将来可怎么得了。”
气得吴金钩给母亲看病回来,狠狠地打了吴良心几巴掌。
这小子从来没有给人打过。这一回吃了点亏,破着嗓子哭着,不吃饭,不睡觉,一夜嚎得人睡不成觉。关了灯,他不怕。你把他从地上抱到床上去,他又下来,一个劲地哭着,直哭到没有声了,成了干嚎。似乎只有大人给他倒歉了,才肯罢休。后来还是女乃女乃和爷爷起来,哄他,让他再推,说女乃女乃不怕摔,这才哭着去睡觉。
上街时也烦人。看见玩具,干脆就不走。见什么要什么。不管值多少钱。你不给买,他就呆在那里。卖玩具的说:“买吧,现在大家都一个孩子,大人省一点,别让孩子受委屈。”
这话有点理。可吴金钩不这么想。他以为,见什么要什么,你要原子弹,老子买得起吗?现在这么大点年龄,将来大了可怎么得了。
做爷爷的怕孩了脖子后的小包又起来了,自己掏钱给买了。
吴金钩说父亲:“不能这么惯孩子,会害了他的。”
吴病生气了:“你小时候,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惯得比他现在厉害,现在也没有见有什么毛病。给孩子买个玩具,值得说这么多的话吗?现在的孩子那个不是这样。”
吴金钩不言语了。在父亲面前,他不能顶撞。
吴良心吃饭也霸道。小人要坐在正位上。菜上来,不管别人来没来,他先吃上了。爱吃的就抢在面前,不许别人动。不喜欢吃的,吃一口吐在盘子里。吴金钩又要打。做父亲的一筷子夹过去,塞在自己嘴里了。
谁要是说了跟他心思相反的话呛抓起盘子碗就摔。你要是骂了他,就一个人钻回房子关了门哭,任你怎么叫门,他也不开。直到大人给他回话倒歉了,他才开门。
吴金钩私下跟南柯梦说:“不能把孩子给爸妈带了。再带他将来非成一个小霸王不可。咱们家将来可热闹了。”
南柯梦也以为对,可怎么跟公公说呢。说了公婆肯定不愿意。她只好对丈夫说:“对,可不能急,急怕老人接受不了。”
两口子都在想着怎么找外借口把儿子接回城里来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