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生基本上都是偶然的。世界上没有非要发生的事情,也没有非要不发生的事,这一切完全看机缘的巧合。
早上一起来,牛器老师的嘴巴都是苦的。时间是春天,正是人们该上火的时候。刷完牙,洗完脸,喝了两杯开水,他的嘴里还是那么苦。前一天,他见到了多年没有见到的曾经深爱过的常梦芝。那天是星期天,他和一个朋友到公园去,谈写一个电视剧的事。那个朋友是个导演,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剧组,拍过几个不太有名也不太没名的电视剧。这朋友一身匪气,两眼如牛眼,看人的时候,有些怕人。可他这个人很聪明,什么事也会一点,原来也写戏,后来不知道怎么钻到电视剧组去了,还成了导演。导演的工作基本是社会活动家兼欣赏家。成了导演以后,这位朋友再也静不下心来写戏了,可聪明的人,脑子里的构思总是不断,点子很多。这不,他最近又有了一个新的构思,想把一个名剧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因为听朋友介绍,这就找到了牛器老师。
谈话的地点是在公园的一角,那里有许多高大的柳树,下面是竹椅石桌,旁边是一个小卖部,里面卖的全是烟酒花生米一类男人下酒的东西。几瓶啤酒下肚,两个人面红耳赤了,再下去了几瓶啤酒,两人开始一趟一趟地跑侧所了。这种模样看起来不雅观,可对喝酒的人来说,却是好事,因为排空得这么快的人是不可能醉的。
牛眼导演又上厕所了。牛器一个人坐在那里吃着花生米,想着怎么应对这外朋友好意的邀请。说实话,有人来请自己写这部戏,那是看得起他。不管将来能不能拍,这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自己不是写电视剧的。当牛器老师把这句话直率地说出去时,那朋友哈哈大笑。说是会推碾子,也就会推磨子。能写小说的人,把小说分镜头写出来就是电视剧。说得很简单,可做起来,能这么容易吗?回绝了这事,有点可惜,干吧,怕干不好,惹人笑话。这时候正是张钰闹得厉害的时候,牛老师也看了这则新闻。这则破新闻,把他对电影演员的那点美好印象完全地消灭了。原来在电影圈子里,演员差不多就是一个准妓女,原来那么灿烂的笑容背后却有着这么肮脏的交易,原来那些所谓的艺术家,其实就是大流氓。他为此伤心了好几天。发誓从此不看这些破演员演的破电影,也不看这些破导演导的破电剧。这些玩意,能弄出什么好东西。说来说去,他们不擅长那点事,把一个人往床上导吗?现在有一个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来请他进他们的圈子,是上帝的召唤,还是魔鬼的引诱?牛器老师为难着。
这时,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小男孩,一坐在那位导演朋友的座位上。牛器朝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小声说:“对不起,这个位子有人。”
那妇女扭过身子来,“啊?我不知道,对不起。”
就在这一刹那间,牛器突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是谁呢?突然他想起来了,这人象是常梦芝的母亲。他曾到她家里去过,而且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阿姨,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曾到你们家要过水喝?”
那女人又羞又急,“什么?你叫我什么,你?……”
牛器说:“你不记得吗?我是泾渭大学的,姓牛……到你们家门前的池塘旁画画的……”
那女人扭过头说:“我是常梦芝……你不应该这样讽刺人呀……”
“啊?”牛器惊呆了,这人竟是常梦芝。他抬起头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这位昔日曾经让他那么着迷的女子,那位简直象天仙一样的女子,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老了,老了,样子完全象她的母亲,只是比她母亲多了一点城里人的整洁而已。她的眼下已经堆起了小包,脸色黑瘦,身材好象还没发胖,可妇人的样子完全暴露,胸前昔日那让人没法想象的小花包,现在已经下垂,小月复明显地鼓出,臀部肥厚。过去的小白杨一样的身材,现在也象箍好的水桶一样,三道圈子节节分明。是昔日他的欣赏水平本来就很低呢,还是生活让她全完地变了一个样?
常梦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你还没变,也没胖,也没秃顶,还是那张女圭女圭脸。我刚才一下子就认出你来了。”
“谢谢。”牛器客气地说。
“男人四十看起来倒象三十多岁。你成家了?过得好吗?”
“成了,过得还可以。”
“现在教师吃香了,你走了运气。”常梦芝低着头说。
“也香不到那里去。就是比工人好一点,不下岗。将来也许也下岗哩。”牛器客气着。
“当初我爸去学校一闹,把你害惨了吗?不过,你当初把我也吓惨了,我那时才十六岁呢!”
牛器老老实地告诉她,影响不大。时间不久,一切全好了。
常梦芝低头想了一会,说:“那就好,那就好。”
牛器问:“你过得好吗?”
“以有不错,现在……”常梦芝显然不愿意说起这类话题。她拉着孩子,做出要走的样子。
牛器问:“这是你的孩子吗?”
“是,儿子,前边的是两个丫头。我还有事,你忙吧。”常梦芝说完这句话,殷匆匆地走了。她走得很快,孩子拖着要小卖部里的什么东西,当她硬是拖着走了。远处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牛器听着有点难受。他付了账,对小卖部的老板说,“等一会我朋友来了,你告诉他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去了。他说的事以后再商量吧。”
牛器从公园的北门出来了。这个门和常梦芝走的完全相反。他不想再见到常梦芝。刚才看得明明白白,直到现在常梦芝对他没有一点爱怜的模样,仅有的是一点内疚。现在恐怕连那点内疚也没有了。她现在可能是一身轻了。这么多年来,他在夜深人静或者是和老婆吵架之后,也曾偷偷地想过常梦芝,想如果和她结婚了,那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还傻想过再遇见她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境。可今天遇见了,她有点失意,也有点内疚,就是没有爱意。也许直到今天为止,她一直在认为她的选择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选择,她的婚姻是最伟大的婚姻。以前她一直是这么想的。要不她不会说以前不错。她不能接受的是工人现在的地位。工人现在不如知识分子了,她以为是运气的问题。
女人啊,女人,她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可怜的牛器,这么多年一直还暗恋着她,以为她是人世间最美好的女人。今天,他终于从这个迷梦中醒了。他明白,单恋一个一点也不爱自己的女人,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那简直就是一种自杀和自虐。
这件事彻底地毁坏了牛器的心境。他的感情是复杂的。有一丝庆幸,有一点难受,有些悲哀,更多的是一种悲凉。人生的许多事,都是这样的,突然间,以前你觉得比生命还在重要的东西,就变得一分钱不值了。这怕是人生的顿悟吧。可这些东西的来到,有时竟然要用一个人半辈子或是一生的时间。
这一晚上,牛器没有睡着。在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望着黑暗,好象在想着什么,也好象没有想什么。在这时候,他感到了一丝对妻子的内疚。在黑暗中,他把妻子搂在怀中,静静地呆着。直到天快亮,他才睡了一会。
当手机的闹钟响了起来时,他睁开眼,已经迟了。不知手机叫了几次了。它叫一回过去了十分钟。两个十分钟就这样过去了。牛器用十分钟干完了应该干的事情以后,急忙向学校走去。
到了校门口,值日的学生向他问好。他没有答礼,就往填到处跑。填到本子上他的名字已经划过了。一块钱给扣了。钱是小事,可在领导面前同志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才是重要的。牛器老师向办公室走着。可他能感觉到在他的身后,是领导的目光,那目光分明是牛老师,一个从不迟到的人,怎么了,也跟那些正在喂孩子的女同事一样,开始迟到了。
到了办公室,同志们都上教室去了。学校要求班主任每天提前十分钟下班,可有的同志是提前二十分钟去的,现在已经有提前半小时的同志了。同志们多么自觉呀,他们总是自己给自己回码,力争更好地完成任务。听得出,他们的教室里已满是琅琅的书声。然而一走进自己班的教室,里面的学生乱哄哄的,男生笑着叫着,女后们胆怯地看着教室的后边,那里有两个男生正在对骂。
原来今天早上,牛老师没来时,数学科代表从办公室报来作业本,准备给同学们发下去。第一节课是数学。当科代表把作业抱到教室门口时,几个同学迎了上去,抢着要发作业。牛老师这个班同学集体荣誉感很强,总有许多同学抢着发作业、擦黑板、办黑板报。特别是一些学生稍差的同学,更是爱发本子。好象发了作业,自己也是科代表或是班干部了一样。由于这是为同学服务,牛老师也就没有批评。
今天又有几个同学上来抢着发作业。其中有一个叫刘明明的。别看这个同学叫刘明明,可他人长得很黑,眼睛又大,颜色有一点蓝。那小样子很有些叫非洲黑人孩子。同学们也把叫非洲黑人。他的脑袋,嘴唇也确实长得象了。就是牛老师在场,有同学叫,也常常把牛老师逗笑了,忘了批评这些叫刘明明外号的同学。
刘明明好不容易抢到了一次为大家发作业的机会,他高兴地抱着本子,一边跑着,一边为熟悉的同学发着,看到谁是优,就念一声优,看到老师给上面面打了一个差,他也就念一声差。发到吴良心的作业时,他跑到吴良心面前,念着吴良心的名字,正要念那个差字。其实吴良心的作业是对的。只是他的字太乱了,写得了草。老师老是给他写一句:字写得太差了。吴良心怕刘明明把这一句话念出来,于是他喊:“非洲黑人,把我的本子拿过来。”
刘明明笑着说:“吴良心,老师给你打的是……”
吴良心大喊:“你拿过来不拿过来?”
刘明明看着吴良心黑着脸扑了过来,他吓得急忙把吴良心的本子扔了过去。
早读前,同学们刚拖过地面。上面还有许多积水。给许多同学的泥脚一啃,成了泥水。刘明明的力气太小了,他扔的本子没有扔到吴良心的手上,掉到了地上,泡到了水里。
吴良心脸色变了,他大喊:“非洲黑人,你敢把我的本子故意给扔到地下,看我不打死你……”
刘明明吓得急忙往教室外面跑。吴良心往外面追,走到门口,看到了站在学校大门口的校长,又缩了回来。
吴良心跑到刘明明的位子旁,把刘刘的作业本掏出来,取出几个本子,扔到了地上水中,又用脚踩了几下,这才跑回自己的位子上,得意地对刘明明喊,“跑呀,你跑呀,怎么不跑了。”
刘明明没有看到这些。等到他回到教室,王娜对着他喊,“刘明
明,吴良心把你的作业给扔到地上了,还用脚踩了几脚。刘明明一下子急了,他扑到吴良心面前,要从桌子底下要掏书包,大概是想把吴良心的书包也扔到地上水中。吴良心以为刘明明是来要和他打架,刘明明跑过来时,他倒躲到后边去了。刘明明拿起吴良心的书包,举了起来,要扔下去。
吴良心一下子跳上旁边一位女同学的桌子上,手里拿着一把拖把,任那上面的污水溅到桌子上。他一手提着拖把,的手指着刘明明,“你扔,你要敢扔了,我用拖把非把你的头打碎不可!”
班长和卫生委员王娜都能着吴良心喊:“下来,你下来,有话好说,上面危险。”
吴良心拿着拖把对着她们一挥,泥水溅了这两个女生一脸。
这两个女生擦着脸上的泥水,又对刘明明喊:“把书包放下。再不放下,我们要报告老师。”
刘明明把举着书包的手放下来了。
吴良心却举起拖把:“给我乖乖地放回去,再不放我打死你,一、二、……”
这时牛老师走进了教室。他跑近吴良心,一把抓住了拖把,把吴良心从桌子上抱了下来。别看这个吴良心比牛老师高,可牛老师毕竟是大人,一百多斤,他给轻轻抱了下来。
要是一般同学见到了老师,还不乖乖地低下头。可这个吴良心,从小不怕爷爷,不怕女乃女乃。在小学,老师见了他爷爷都尊敬地叫叔哩。所以他也不怕老师。吴老师把他从桌子上拖了下来,他转身又爬上桌子,桌子摇摇晃晃,站在上面骂开了,“你们都瞎了眼睛,都联合起来欺负我哩,我,我要让你们都舒服不了。”这家伙抡起了拖把,拉出要打架的样子。
牛老师急了,“同学们,大家先出教室去。”
在吴良心周围的学生首先溜出去了。看得出,他们害怕了。大家没有见过这样的学生。这架式象是流氓要斗殴,那里还有一点学生的样子哩。大家在看着,牛老师要怎样处理这个无法无天的臭小子。
牛老师也大喊:“下来。这是教室,你这样子还有一点学生的模样吗?再不下来,我打110报警了。”牛老师掏出了手机,开始拔号了。手机发出好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