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刚一毕业,就赶紧把毕业证交到了厂子里管人事的人手里。这里有一个认证的问题。也就是说她从现在起开始的工资待遇要按大专毕业对待。手续很简单,人家登记了毕业证的号码,再填了一份表,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
回到家里,花想容非常高兴。她终于毕业了。成了一个大学生。倪子布呢,现在的学历还是初中毕业。据倪子布自己说,他的这个初中的毕业证,还在要参加工作了,托人从学校开出来的。那时候毕业证的发放不要教委的钢印,学校按一个红色的公章就行。现在不行了,要加盖一枚审验的钢印。因为这一条,现在弄一个补发的毕业证很难了。只能开证明,证明在本校毕业,毕业证丢了。
因为高兴,花想容回到家,不想做饭了,等倪子布回来,他们一家去饭店吃。这是花想容两个的心血的结晶,成功了,应该庆贺一下。也算自己奖励自己一下。
吃饭在一人小饭店。
花想容就是这样。花钱上有小市民的抠劲。要是一般的人,要自己庆祝一下,非找个象样的饭店不可。人难得一回高兴。可花想容不一样。开始她怕倪子布不同意,等到倪子布同意了,她又舍不得花钱了。于是就找这么一个小的饭店。
进了饭店,花想容还是那样。看着菜谱,这样嫌太辣,那样嫌太硬,结果点的全是素菜,而且还是些在家里天天吃的东西。象什么土豆丝,黄瓜,土芽之类。气得倪子布说:“你要是吃这些东西,大可不必来这里。咱家就有,我也会做,做的水平并不比这个饭店的差。真没有见过象你这样的人。咱们出来吃饭,就是花钱来了。想涉省钱,不如在家呆着。”说家了,倪子布给自己点了一盘牛肉,一盘猪耳朵。这是他爱吃的。喝酒的菜。他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一到饭店就想喝酒。一开始是爱喝白酒,但喝了就醉,第二天眼睛发红,起不来,走路东倒西歪的。花想容非常讨厌白酒的气味,更恶心人喝醉了酒的呕吐。所以倪子布一喝醉,她就又喊又叫,又是要回娘家,又是要离婚。这么折腾了几次,倪子布把白酒差不多戒了,只喝啤酒。
因为是庆祝花想容大专毕业。倪子布提议今天花想容不要喝饮料了,也喝几杯啤酒,凑个热闹。花想容答应了。倪子布说得不错。庆祝庆祝,没有酒怎么庆祝?两口子坐在饭桌前,吃着菜,开始了从结婚以来的第二次碰杯。第一次碰杯是他们喝交杯酒,现在是庆祝花想容毕业。
一过就是四五年,两口子才重复结婚时的碰杯。
喝了一些酒,倪子布话就多了。说起了什么现在社会早变了,人家早不讲文凭了,换成讲钱了,讲经济效益了。那意思非常明白,是在说花想容用这么大的精力,花了那么多的钱,弄回来这一张硬纸,没有多大用处。当初提拨年轻干部讲文凭的时候,没有毕业证,现在去补一个回来,早过时了。社会上的事情有,过了这一个村,就没有这一个店了。总之花想容高兴事,在倪子布看来,这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情,是无效的劳动,是做了无用功。
这很让花想容不痛快。这么几年以来,他们夫妻音的这样的对话越来越多。开始是花想容指责倪子布不对,现在倪子布也学会了。他总是也在找花想容的不好,找到了就笑眯眯地说着,非要把花想容惹急了,两个人争了起来,他才闭嘴回话。
今天又是这样。本来高高兴兴的花想容,倪子布这么一说,由不得反驳道,“你这是赶不上人了说笨话,人家好了你看着难受不是?我上学用的是我的钱,吃饭也用的是我的钱,我没有让你养活,所以做什么事情不用你说三道四!”
倪子布本来是开玩笑的,可给花想容这么一抢白,又当着服务员的面,一时面子上很下不来。坐在那里,不知道再该说什么才好。
看得出来,花想容是在人多的场合,给倪子布留着面子呢。要是在家里,她可能早发作了,弄不好会砸东西离家出走。
本来高兴的事情,这么一弄,一下子很尴尬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只是喝着闷酒。
倪子布是农村出来的,本来就能喝。现在改成了啤酒,那根本对他没有什么作用。他几乎是一口一杯,一会儿喝了几杯啤酒。他的脸通红,额头上沁出了汗粒。因为热,就把外面的衣服月兑了,露出里边的背心。大概是这几天忙,他的背心没有顾得及月兑下来洗一下,已快变成了黑色。
在这样的场合,坐着这样的衣服,又是这样的喝闷酒,许多人扭过头来看了。这让花想容觉得非常地丢人。她一个城里的姑娘,怎么嫁了这么一个土农民,二里二气的,衣着随便,谈吐粗俗,就连喝酒也是这样二百五式的喝法。
而花想容呢,她衣服不算高级,可很入时。流行什么她就买什么。不是刚一流行她就买,而是等流行得差不多了,市面上已经有了仿制品的时候,花想容才去买的。这样的买法,花钱很少,可也能把自己打扮得很髦。至于做工和料子,谁又真的会懂。就是有懂的人,也不会看见了就说。谁能想到,象花想容这样一个长相漂亮的年轻女人,会穿那些二等三等的仿制品呢。年轻就是资本。年轻的人做事也是没有错的。人们对年轻人宽容得多,一句年轻就概括了一切,根本不用再说什么了。
还有就是花想容是城里长大的。她学会了城里最流行的作派和语言。这一切让所有的人都觉得她是一个时髦的女人。也成了她的气质和风度。因为有这一层,没有人看不起花想容,相反许多人看到了花想容,倒会对她产生一种尊重的感情。
这些和倪子布的形象和作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是城市的姑娘,一个是农村的土小伙。这两咱本来相差很大的人,怎么会走到一起来,会成为夫妻呢?所有看到这一对夫妻的人都会这么想。有这样的想法,就会产生类似的表情,这很让花想容不痛快。也使她经常地没事就找倪子布的不是,找他的弱点,批评他的不好。
这样的批评伤害了他们间的感情。
现在花想容真的生气了。她见倪子布不停地喝着酒,自己也倒着酒喝着。本来她是能喝一些的。可是今天人不痛快,喝得太急太猛,几大杯酒下了肚子,她就感到晕乎乎的。再抬起头上,看周围的人物,好象都在转着,一切朦胧地出现,又朦胧地转着。花想容明白自己是喝多了,快要醉了。
要是平常,她肯定不怕。有倪子布在,他会照顾自己的。现在跟倪子布生了气,花想容不想理这个蠢乎乎的男人。她站起来,试了一下,还可以走,就歪歪邪邪地走出饭店的站,挡了一辆出租车,自己跑回家睡了。
喝完了酒,要是不倒下睡觉,只要脑子清醒,那还能接着喝。多少酒量大的人喝酒,都是这样。本来三四两就带上了。可是人家能缠能喊能叫。明明不行了,可就是不下酒桌,一直地跟别人这么拼着。结果逼着自己出一身的汗,酒劲倒轻了许多。要是倒头就睡,那么一下就起不来了。
没有睡以前脑子是明明白白地。一睡,什么也就不知道了。
花想容回到家以后,迷迷糊糊地连鞋也没有月兑,就倒在床上睡着了。她没有来得及拉开被子,也没有月兑衣服,就合衣倒在了床上。
等她醒来的时候,忆经是第二天的九天了。倪子布早已经上班去了。家里没有人。花想容气坏了,这个倪子布真不是人,两口子生点闲气,也能记仇啊。他起来了,连花想容叫也没叫,就走了。厂子里扣了花想容的钱,也就等于扣了倪子布的钱啊。笨货,连这点道理也不懂,整天还以为自己聪明呢。
花想容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洗了脸梳了一下头发,骑上自行车赶紧往厂子里跑。
路上,已经看不到上班的人了,公共汽车也没有那么拥脐。上学的上班的该走我早已经走了。城市的这个时候是悠闲的。可是花想容悠闲不起来。因为前几年入党,要积极地表现一下,她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今天是她第一次迟到,她觉得很丢人。想象不出来,在进厂的时候,她该怎么样去面对那么多的人。
真是喝酒害死人。
头还在痛,脚下软绵绵的,全身没有力气,骑地车子上,身子好象能飞起来一样,轻轻地飘着。这是花想容第一次喝酒醉了。也是她第一次体验酒醉后的样子。这是什么呀,这有什么好。原来被男人们说的,酒醉以后如仙如梦的感觉,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呸,真是胡说八道。
看样子,以后不能轻易地相信别人说的了。
花想容就这样晕晕乎乎地来到厂子里。门口没有领导,可能因为时间太长了。没有人会迟到一个多小时。一般的工人也就是迟到几分钟十分钟。那是坐车的因为公交车不准时或者没有挤上前一辆车形成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厂子里还是要严肃地处理,要扣钱,要批评,还要在年终考评中再次处理。一个萝卜几头切,这年头当个工人不容易了。
花想容在门口跟门卫点了一下头,就很快地进了车间。大家都在忙着,看到花想容来了,有人问道,“小花,回来了,什么好事?”
花想容胡乱地答道,“啊,没什么。”
正在花想容要换衣服干活的时候,厂长的秘书过来叫她了,让她到厂长办公室去一下。花想容心里吃了一惊,她担心迟到让厂长知道了。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厂长在找她。可是自己当时不在,这么三找两找,迟来就会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将来就是有人想庇护你,也没有办法掩住众人的口,只能公事公办了。真倒霉,第一次迟到就遇到了这样的事,真是遇着了鬼。
花想容去了厂长的办公室。厂长正在和厂工会的主席在说着什么。这个工会主席是个老太太,以前师傅当厂长时的副厂长,没有多少本事,可人漂亮。现在老了老了,可风彩不减当年,谁一看到她,凭她的眼睛和脸型,当时就明白老太太年轻时是个美人。
看以花想容来了,厂长说:“花想容同志,请坐。”
这种公事公办的样子让花想容害怕。他们可是有开玩笑的交情的,好歹是师兄妹,用得着这样吗?花想容早已经想好了,就说什么车子坏了,在路上补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扣钱归扣钱,可也不丢人。
花想容等着厂长批评后,然后讲自己的理由。
厂长看了工会主席位一眼说,“花想容同志,为了充实工会的力量,切实给要友办实事办大事,经支部研究决定,调你去厂工会。这是工会李主席,具体工作你跟她讲。你今天就可以交待一下你的手头的工作,然后去工会上班。”
一刹那间,花想容听得呆了。她晕乎乎的头脑,半天反应不过来。后来,工会主席过来,象姐妹一样拉着她的手时,
她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工作真的调成功了。因为厂长看她没动弹,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并问她有什么意见。
花想容本来想跳起来,或者叫一声,可是她忍住了,她小声地说,“厂长,我能力不行,怕去了干不好,给你丢脸。”
厂长说:“这没有什么,有李主席教你嘛,在具体的工作中学习,效率最高。希望你尽快去报到上班。就这样吧,有什么事,你和李主席去说,我还有个会,要出去一下。”
厂长说完夹着皮包,走出了办公室。在外面,司机在等着他。等厂长走出了门,花想容才挽了工会李主席的手,两人坐到了厂长办公室的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