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低头一看,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手啊,一只老人的,皮肤很老,粗巴巴的,黑乎乎的,一辈子做了许多体力活之后的扭曲变形的手。指甲已经成了灰白色,与肉不想连的地方,是傻白的颜色。整个手上手筋暴露,让人一看到这双手,就联想到死记亡和生命的结束。
花想容心时一阵发紧。她从来没有和一个老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当一个年轻的生命和一个过份年老的生命接触的时候,一下子脑子就想到了人生的最后关头。让人的身上由不得起鸡皮疙瘩。
花想容用自己的手取开了那只手。
说实话,花想容不想给这个老人难看。因为看起来,他象是个好人。一个热情的懂建筑的老人。一个辛劳了一生的老人。一个子女满堂的老人,一个应该享受别人对他尊敬的老人,而不是让别人骂他几句说几句难听话的老人。
老人的手给拿开了。
一瞬间,他呆了一下,可能是不好意思了,或者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吧。然而仅仅是一下,这个老头子把身子又往花想容的身边靠了一靠,小声地说:“妞呀,这有什么呀,我不过是喜欢你,不会伤害你的。”
什么?花想容吃惊了,还有这样讲道理的人。一个老人,只跟别人见过两面,手就上来了,还说这没啥。现在的人是怎么了,看见面前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觉得可以动动,看见任何的一个女人,都觉得可以同她上床。
男人啊,怎么这么自恋,怎么这样不知道自爱。
不过花想容说出口时没有这么刻薄,她尽量地平和地说,“大爷,我跟你闺女差不大我,也许还比你的闺女小呢,就是因为看你人比较正直,我才让你帮帮我这个忙。跟你说实话吧,我也不卖这里的房,以后也不住这时原房子,我还不是为以后的住户着想吗?你这样做,让我不舒服,也破坏了我心目中的你的形象。你再要这样,你的材料我也不要了,我马上就走。你一人在这时吃吧。”
老人一看花想容真的变脸了,就说:“妞哇,你怎么这样认真,现在到了什么社会了,你还是这样,比我还封建呢?好好好,你喝酒吃饭吧,算我不好,算我看错了人。”
还吃什么吃?花想容的心境早被破坏了。她没有一点胃口,看见桌上的菜和饭,花想容感到难受。再看看这个饭店,这么大的一个包房,弄得黑黑乎乎的,没有窗子,也不透气,现在这么热的天气,连个空调也没有。又遇到这么一个外表看起来很正直的人,可骨头里边,也是一个色鬼。这么老的人了,也想那些污七入糟了的事情,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年纪了。
花想容站了起来,对着外面喊,“服务员,过来一下。”
女服务员过来了,她还以为要什么菜,可爱花想容说,“麻烦你把账结一下。”
女服务员算了半天,一共是一百多块钱。在这么小的一个饭馆,十几个菜竟在点了一百多半钱,也够宰人的。不过花想容没有说话,无声地揭出了钱交给服务员。服务员拿着钱出去掏零了,老头子说,“这不刚开始吃嘛,你怎么要走,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忙吧。”
花想容冷冷地说,“我下午有个会。”
老人不言语了,就是低头喝着酒。
看样子,他有点灰心,沮丧。
等服务员一把零钱拿来找好了,花想容背起自己的小包就往外面走,老头子赶出门,把那一叠纸塞到花想容的手中。
“这是我和几个哥们费了几天心挑血弄出来的材料,你带上。”老头子说。花想容说,“带不带无所谓,麻烦了你们,这顿饭算我请你们了。再见,我走了。”
花想容翻身骑上自行车就离开了饭店。
出得门来,遇上这样的一件事情,真让花想容不舒服。她倒不是气愤老头子耍流氓,而是气愤社会怎么变成了这样。不论是谁,只要你让他干一点活,他都要拿报酬。如果给的少了,他们还不干。包括有些就是包括当事人在内的事情,当事人也跟着别人一起胡闹。象这个老头子,就长得那个样子,一辈子也混成那样,心里还五花六花地拧麻花呢!真是的,花想容心里想。
这件事弄得花想容很不痛快,一进办公室,花想容去推门,竟然弄出了很大的声音。当那巨大的声音从花想容的身后发出来时,连花想容也给吓了一跳。她回头看了一下,没事,门还是好好的。上面的玻璃没有给摔破。
小沈和朱小军抬起头来看着花想容。
花想容放下手里的包,又把拿在后上的材料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坐在桌子前。
空调呜呜地响着。
可是花想容还是感到不凉快。看起面前的报纸看了一眼,里边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还是一件老话,什么学习什么文件呀,什么地方正在搞什么和谐工程啦。基本上天天一样,翻来复去地都是这样话。
花想容把报纸放下,看了一眼朱小军。
这家伙这几天来不也看花想容的眼睛了。总是低着个头,要么在桌子上写着什么,要么是在画着什么。
花想容想,朱小军是不在写着这个公司的违规施工报告。
小沈还是一样,他没事就打毛衣。也不知道都是给谁打。她家只有三口人,一年没有这么多的毛衣要打。肯定是她在帮别的人织。
这个小沈织毛衣很快。三五天就能织起来一件,花样多,样子也好看。一个女人,把最年轻最美好的时间,用在了织毛衣的上面,不知道是好事学是坏事。不过她花想容绝不会,她宁愿在这时间拉拉闲话,要不出去转转看看。
花想容抬起头,对着朱小军说,“让你搞的施工情况汇报写好了没有?”
朱小军没有说话,要不就是他没有听到。
花想容气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小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花想容,说:“主任,我这里没有。”花想容对着小沈点点头,意思是我知道,我在问他。
小沈对朱小军说:“主任问你话呢,问你工地的施工报告写好没有,她要看的。”
朱小军抬起头,笑了一下,说:“噢,是问我呀,我以为主任问小沈呢,所以就没有说知。主任,什么施工情况汇报呀。”
花想容很慢地说:“前一段时间跟你说的,就是你检查工地的情况,他们施工是不是符合标准的情况汇总。你搞了没有?”
朱小军毫不客气地说,“我没搞。”
“什么原因呢?”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主任,你来得迟,我来得比你早。跟你实说了吧。咱们公司的基建办,一直就是在帮着经理们处理工程上的事。招标主要是由公司领导拍板,咱们基本上就是听领导的。还有工程监理,我什么也不懂,当初让我干的时候,我就提出来了。领导说,就让我去工地看看,别的不用管。因为验收是咱们公司委托别的单位搞的。要是工程真的不合格,那有合通,人家是按合通办的。具体怎么样办,还是要听领导的。现在,你让我去搞什么监理,人家工地不配合,也不适合领导原来的指示精神,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嘛?”
这是很明显地公开顶撞。要是下级都这么干下去,那天下学不都乱完了。花想容气得眼睛冒火。
忍了几分钟,花想容还是把这口气忍下来了。她没有发火,也没有跟朱小军吵,她只是很平静地问:“是那位领导说的?”
朱小军说,“就是你师傅,还有那位经理,基建不是也归他管嘛,要不你能上来这里来?”
这是明显地揭短。因为花想容上来,当了这个基建办的副主任,不知道别人在背后都说了什么,这个朱小军才敢这么放肆。能说什么?还不就是男女间的那点事,说就说吧,反正就是那么点事。好在现在对这个管得不严了,花想容也不害怕。
花想容走出了办公室。外面的走道很宽。楼的西边就是基建办在这里办公。东边是公司财务科。那里没有人太去。那种地方,只有厂子里的会计和出纳们常常光顾。别的人才不去那种地方。西边的基建办也很少有人来。因此这屋楼的人相对要少得多,形成了一种很难在都市中见到的安静局面。
花想容掏出手机拨通师傅的手机。
对面传出师傅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很清楚,师傅说:“你好啊,小花,我这几天还正要给你打电话,不想你打过来了。听说你接到一封恐吓信,有这回事吗?内容是什么?啊,我听明白了。派出所也介入了,好,好,有公安上介入,更容易扶助正气,打击他们的气焰。公安上有进展吗?在范围内的人都查对了笔迹,不是,那需要再扩大范围,好好孩子按排好了吗?好了啊,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也不要太在意,这也许就是一个恶做剧,本意就是吓唬你的,你不再乎,他们也就停止了。”
师傅问完了花想容工作上还顺手吧,花想容委曲地说,自己怕不是干这份活的材料,师傅立即对花想容说:“工作上的事,你可以过来谈,我这一阵忙,以后你工作得很不错,就没有过问,有什么事,你就过来说吧。”
经理办公楼就在离基建办不远的地方。所不同的是,经理楼是一幢独立的小楼,外表很漂亮。在整个办公楼的最后边。许多人以为到公司来,就是进这几幢大楼,其实不然,真正在权力的人,是住在后边的小楼的。
花想容一进师傅的办公室,师傅就等在那里。里边没人,只有师傅。师傅把她让到了里边,给她倒了水,然后开始听花想容的讲话。
花想容把进到公司以后想检查一下施工的情况,以后怎么给工地的公司看门人起冲突,怎么接到恐吓信,现在怎么跟朱小军顶牛了的事全说了出来。说着说着,她觉得委曲得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师傅耐心地听完了,问道,“还有吗?”
花想容摇摇头,表示没有了。
师傅点着一支烟,大口地吸着。本来平时这个很能自持的人,是不在人面前吸烟的,包括在花想容面前。今天他一边吸着眼,一边对花想容说:“这不算什么,比起我以前的经历,算好得多了。”
花想容心时服气,想,你是男的,我是女人,男女当然不一样了。
师傅看花想容不说话了,转身问她:“小花,你说咱们工作为了啥?咱们做干部为了啥?不就是为了活得好嘛。所以,今天我告诉你一句我从不告诉别人的话,那就是做事,行要看一下,这样做是让我们生活得好了还是生活得坏了。如果做事情,让我们生活得更艰难了,那就说明,这件事不适合现在做,或者说不适合你来做,这就要智慧……”
花想容一听,这跟党章和师傅在会场上讲的计算成本中完全不同啊,他怎么会这样讲,这样讲,让人觉得师傅也不象是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