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站在花想容面前的是师母。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一个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和男人也就没有多大的差别了。师母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论是从身材和脸型,她都有点象男人。一张黄色的脸上,线条很明显,没有女人那种柔和的线条。眼睛倒是双眼皮,也很大,可是她的嘴巴也跟眼睛一样大。结果整个人的脸,很象一个男人的样子。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女强人的样子吧。
身材呢,她的胸也平,臀也平。整个人是一个直条条。女人的曲线,在她的身上一点也看不到。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生出来的女儿,跟师母刚好相反。师傅的女儿,很秀气,也很美丽。谁见了谁喜欢。
看到师母来开门,花想容顿了一下。在一瞬间,她发现自己要象过去一样,亲热地叫出师母来,好象很难。花想容咽下去一口唾沫,看着师母,然后笑着说:“师母好。”
师母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平静,她并没有象过去一样,亲热地招呼花想容进去,而是点了一下头,人还是站在那里。
花想容感到很不舒服。这算什么呀,怎么能让客人站在门口。这样做,是让人进呀还是不让人进。不让人进就不要开门嘛。开了门,自己还堵在门口,真是一个糊涂人。难道是这个老女人得到了什么风声,得到了花想容和师傅的什么传闻。
花想容说:“师母,我是来看看我师傅的。这是给她买了一点水果,他在家吗?”
师傅说:“他不在。”
花想容低头想了一下,本来她想问一下师傅的新的电话号码,可是她忍住了,因为凭这个女人冷谈的口气,很可能问了她也不会说。与其问了不说,自己看人脸色,还不如不问她,以后再去找别人问呢。于是花想容把手里的水果放在地上。
花想容说:“那好,你在,师母,我走了。”
就在花想容转过身来的时候,师母在后边叫住了她,“你等等,你找她什么事?”师母还在站在那里,脸色阴沉。
花想容扭回头,看着这老女人说:“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师傅调出去了,一段时间没有他的音信,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今天晚上没事,过来看看。”
那个女人噢了一声。
花想容把肩上的包往上背了背,做出要走的样子。
师母说:“你进来吧。”花想容听着这个女人低沉的说话声,她很不舒服。凭直觉,这个女人好象很恨她一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种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地方,跟这样的一个女人打交道,很不安全。
“算了吧,我也没有什么事。只是随便来看看。师傅不在,他回来你告诉他一声,就行。我走了。”花想容尽量笑着对师母说。
师母说:“你进来,我有话要跟你说。”这时,楼道上下来了你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的有七十多了,属于胖而且老的那种人。少的四十多,属于那种高身板有力气的女人。小的掺着老的。
她们一见花想容和师母在门边讲话,就问:“你们也是要出去的吗?是不是要去外面乘凉,要去的话,咱们一块去。”
看样子这人和师母是熟人。同在一幢楼里住,时间长了,人们也就认识了,特别是老年人,她们常在一起买菜,说闲话,熟的机会也就更多。
师母的脸上一下子现出了微笑,她说:“你是扶大妈下去转转吗?大妈呀,看你闺女多孝顺,你老人家福气多重。你们先下吧,我洗完了锅一会就来。”
“啊,啊,那我们先下呀。”那一对母女笑呵呵地走下去了。楼道里全是她们的声音,回声很大。看得出来,这些人住了楼房,成了城市里的主宰者,可是习惯上,还是农村人的样子,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气。
花想容看了一下师母,见她的脸上笑意还在,就走进了师傅的门。不过,她没有关上门,只是随手把门掩上了。
师母进了门,亲没有坐下。她站在沙发对面的一个酒桌旁,双手抱着胸,象是怕冷的样子。花想容当然知道,这是一个防卫的动作。一个人紧张时才会这么做。要是男人这么做,可能就快要和别人打架了。女人这么做,可是是要和别人争吵的标志。
花想容坐在沙发上。包还是背在身上。
“师母,你不是有话别跟我说吗?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花想容笑笑地对着师母说。不过,花想容自己也知道自己并不自然。她的声音紧张。音发尖。有很难听的尾音。
师母低着头。显然,她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个女人,以前在公司可被人传得神乎其神,说是她能力超群。在一个什么单位是个女强人,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是现在花想容看了,觉得远不是人们说的那样。以前花想容来的时候,见到的师母都是衣着整洁,雪白的衬衣,一衣灰色的干部装,显得很大方。那时她留着剪发头。大眼睛。还有几分秀气。可是现在呢,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头发烫过了。样子象个老母鸡。晚上在家,她穿着裙子,看质料不错。可是样式太旧了,黑色暗花的裙子,穿在身上,小肚子很鼓。一副农村妇女的样子。上衣穿着一件圆领的汗衫,露出肩膀上的锁骨,黄色的皮肤,在灯下显得发青。
老了,老了,青春不在的时候,怎么打扮也不怎么好看。
不会打扮的人,最好不要打扮。不打扮,身上还有那几分真诚和纯真。打扮了,结果弄得四不象,不化不类,样子理加悲惨。
难怪师傅不喜欢她。
沉闷了半天,师母抬起头,看着花想容说:“你师傅的情况,你知道吗?”
花想容说:“知道。”话一出口,她就感到不妥,所以接着改口说:“不太清楚。上次大家聚会,他说调到外区一个局去。然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听说他现在是个局长。”
师母说:“还局长呢,刚给人家扒下去了。”
“为什么?师傅能力那么强,人又那么好,怎么会能撒了呢?”花想容感到实在不可理解。这种感情是真的。在花想容的心目中,师傅确实是一尊了不起的神,有着超人的能力和本事。什么样的难事在他那里都不算什么。可是这样的人,竟然给撒了。
“为什么?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在你人们公司的那些事?”
花想容知道师母要说什么,她接过话说:“师傅在我们公司干得很好,现在一走,房地产那边不行了,人家有人在报上告,说是非法开发。配件城的生意也不行。厂子吧,你知道一直是那样,不好不坏,半死不活,公司现在乱成一团了。大家都在想着我师傅呢?”
“你不要说这些了,没有一点能力,没有一点特长,人家会提他作干部吗?那一个干部身上没有长处。现在的问题是,他前脚走,你们公司就有人后边跟着去告他,说他在你们公司时,包养二女乃,乱搞男女关系,贪污……反正不是个好人,意思是让那个区的领导,收拾了他……”
花想容脸上不自然了,她结巴了一下,才说:“怎么能这样呢,师傅在的时候,他们都变着法子地巴结他,说他的好话,现在走了,倒跟人过不去。人啊,怎么能这样,就是大家有矛盾,也是为了工作,私人啥也没有,干什么要这样呢?这不是让别人过不成日子了吗?……结果呢,那边领导听信了这样的诬告?”
师母说:“匿名信,不能查实,也不能信其无,正直上他们那边也机构改革,结果就退到二线了,现在成了调研员。只领工资,一天也没什么事。”
原来是这样。
花想容现在才明白,她给那电话,问起师傅,人家为什么不知道,也不说。花想容知道,一般的调研员,就是退了的局长副局长。不在本局办工。你说,一个退居二线的局领导,整天在局里坐着,又没有什么事,让新局长怎么干。一般处理,让给他们另外的一楼,让在那里看报打扑克聊天去。
花想容知道,自己今天来算是白来了。
命运啊,有时真的作弄人。有时候,真到了靠山水倒,靠水水流的地步,你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以前,她心中还能发狠努力,就是想着有一天师傅还能起来,还能帮他们一把,现在看来,他也走下坡路了。
师傅五十多了。今辈子在政治上没有什么希望了。
花想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师母低着头,显然,她怕也是很难受。一家子,能不难受吗?何况师母还是一个要强的人。可是到了这样的地步,能有什么办法呢?
“师母,你也别难过。事情出了,也没办法。他们这些害人的人,将来也好不了。你看着吧,有一天他们也是这样给别人弄倒……”
师母说:“我知道。我经过的事比你多。知道怎么对待这样的事。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你也要好自为之。你还年轻,你和你师傅的事……我也……”
花想容的脸红了起来,她本能地月兑口而出:“师母,你不要听信别人的胡说,我和我师傅什么事也没有,他们是胡说的,是诬蔑……”
师母摆了一下手,“小花,我以前可是把你当女儿看的,跟你我不说假话,我也是个干部,不会乱讲话的,你师傅手机里存的你们俩人的照片,现在还在……我不想跟你争吵,我不想……”师母你下了头,一副痛苦的样子。
花想容吓得不敢说话了。她和师傅在一起的时候,师傅真的照过照片,当时是用手机拍的。花想容本来让,可手机在师傅手里,照没照花想容真不知道。不过花想容知道,她和师傅用来联系的手机,真是一款高档手机,可以拍录相拍照片的。师傅当时说是为了做个纪念,可花想容怕给别人看到,想不到没给别人看到,倒给师母看到了。可以想象,一个女人看到老公拍别的女人,或者是看到别的女人的照片,那是一种什么情境,可以想象,可以想象,难为师母还这么平静地说起这事。
花想容眼泪下来了。
师母也在擦着眼泪。
过了一会,师母说:“我也不是小气人,也不想查后账,叫你进来,一是
告诉你他现在的实情,让你明白,他现在要做的是自保,安宁地退休,而不是公还那么张扬,再惹出什么事来……你年轻,经验少,现在社会也是这个样子,年青女人都想走捷径,怕吃苦,我能理解,我也年轻过,以前的事我们就不说了,以后,你能答应我,不再找他了吗?因为你还年轻啊,你可以再打比他能行的人,那种人到外都是……”
花想容擦了一下眼泪,说:“我以后不会找师傅了,你相信我,我说话是算数的。我走了,你在师母!”
花想容站起来。自己拉开门,快步地走了出去。
走出门,下了楼,再走出小院。花想容走得很快。
这个事情是这样结果,她知足。
骑上车子,到了公司家属楼的门口,在昏黄的路灯下边,几个人正在下棋,其中有一人人声音很熟。花想本来走过了,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拧过头了看了一下:那个秃顶的,穿着背心光着膀子的人,正是她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