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一见自己的老公和女儿回到了家里,吃惊地问道:“们们俩神经病,昨天回去,今天怎么就回来了?今天还是大年初一,农村可是讲究初一不出门的,出了什么事了?”
倪子布对女儿挤挤眼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还说想你妈,怕她一个人有病在家里难过,急着要回来陪她,她嘛,你回来了,人家不欢迎,不欢迎,咱们再走,走,艾艾,爸带你回女乃女乃家去,女乃女乃现在还是一个人过年呢!”
花想容拉过女儿,问她:“真是你要回来的?还是我的女儿有良心。女儿是妈的小棉袄,帖心着呢。”
倪艾说:“妈,是我女乃女乃让我们回来的,说她现在能吃能喝,身体好好的,不要人陪,让我和爸爸回来陪你的。不是我先想起来的。”
花想容亲亲女儿,“乖女儿,真诚实,妈喜欢。来,过来叫陈叔叔,他是妈妈的同学,我们以前在一个班上来。来,印书,这是倪子布,这是我女儿艾艾……”花想容向陈印书介绍着自己的家人。
倪子布很老练地过来要和陈印书握手。
他是一个经常在外边联系业务的人,走过许着地方,见过不少的世而,招呼起人来,既热情又大方。
陈印书缩着自己的手,嘴里结巴着说:“别,别,别这样。不能跟我握手。”
倪子布不解了,老婆的这个同学,一进门,走路上就看得明显,腿不太好,可是手是健全的,怎么手也不能拿出来和别人握手呢。
陈印书对倪子布说:“我不能和人握手,有病,有病……”
倪子布说:“有什么病?那么厉害,手也不能握?”
陈印书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对倪子布说:“唉,可能是常在外面买饭吃,乡下的卫生条件又不好,给人传染上肝炎了。”
倪子布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安。可他很快地笑着说:“没事没事,人人都说这病会传染,我就不信,以前我在老乡,和我一块耍的同学,就有这种病,我们一直在一起玩,可他也没有给我传染上。可见什么事情,也不是一定的,也不一定是一个结果。”
陈印书急忙说:“他可能是甲肝,我是乙肺,病跟病不一样,不一样的。”
花想容在忙着给陈印书倒水。
陈印书挡着说:“你不要倒了,我一用的杯子,后边别人就不能用了。你不用这样……”
花想容说:“不怕,这个杯子就给你留着,以后你来了专用,我们家人不用它可以了吧,不要客气,病远远没有医生说的那样可怕。”
陈印书接过了一杯水,坐在倪艾小时候坐过的一个塑料的小椅子上。
花想容坐在了陈印书的对面。头靠在了沙发上。她对倪艾说,“去,给妈妈拿拖鞋去,站了一个中午,跑了一个中午,现在脚痛得厉害。”
倪艾一个人在那里拿着摇控器看着动画片,正在入迷,小小的年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眼睛迷着头偏向一边,妈妈的话,她一点也没有听到。
花想容再叫道:“倪艾!”
女儿还是没有听到。也许是听到了她就是不想动弹。
倪子布站起来,“算了算了,让她玩去,孩子也不容易,大年初一,就让她高兴一天,一个人去看动画片吧。”
倪子布去到门口,为花想容取来一双拖鞋,放在花想容的面前,帮花想容月兑去了高跟鞋,花想容懒懒地换上了。
花想容换着鞋子,陈印书坐在那里很不自在。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带有黄色泥点的皴裂的皮鞋,再看看倪家的擦得光洁如镜的地板,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刚才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很明显地脚印子。再看看自己的衣服,和人家的衣服,也是反差极大。自己的衣服,象是从破烂市上买回来的。而人家的衣服,弄得平平整整,一看就是城里人的打扮。当初在上学的时候,同学们之间,基本没有什么差别,可十年过去了,人和人的分野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
想当初,他还喜欢花想容哩,幸亏人家没有对他表示出好感或热情,要是花想容真的嫁了他陈印树,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当然,这是永远不可能的。
陈印书看了看自己的残疾的腿。
倪子布一边给陈印书削着苹果,一边问陈印书家在什么地方。陈印书一说起是吴志县,倪子布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他说他去过那个地方,知道某个镇子,知道某个村子,还认识这个地方的交警中队的队长,认识某一个镇长,还认识什么公司的经理……这全是些名人,也是一些有实权的人物,这些人物的名字,陈印书听说过,可是这些人他就是没有见过。
跟倪子布交谈,也给他一种威压的感觉。自己出生在那里,生长在那里,可是对那里人的,特别是那些手中有实权的人物,怎么反倒没有倪子布搞得熟,这真是一件让人感到丢人的事情。
两个男人,如果是因为某一个女人而相识的,那么,他们的谈话注定是不能很融洽的。如果他们势力均等,就会象两只公鸡一样斗起来。如果一高一低,这时要么互不理睬,要么是一方对另一方表示热情。如果是地位低的,向地位高的表示热情,就近似于巴结。如果是地位高的向地位低的表示热情,又有点象炫耀。
花想从坐在那里,丈夫倪子布一讲起话来,别人就不法插进去。他是一个做业务的,有一种总想说服别人的**。而她的这个同学呢,话很少,只是坐在那里听着,偶尔点一下头。坐着的样子,象是犯了错误的孩子。一副无助的可怜相。
花想容只好和女儿看着电视。
可是电视里边节目,是少儿节目,是那个了不知放了多少遍的,《猫和老鼠》,不过这次更搞笑,地方台竟然弄成了方言板。让那个外国故事中的猫和老鼠都说起了陕西话,它们谈情说爱,他们打斗奔跑,都加了许多咧的尾音。
倪艾听着咯呼地笑着。
花想容也跟着女儿笑。
不过女儿笑的是故事有趣,老鼠的聪明机智大胆。而花想容笑的是配着方言的电视动画片,很做作,故意说出来的陕西方言,太做作了,一听就是故意要说成这个样子的。当然,这样的节目,不知道真正的关中人,听起来是什么样的感受。
在看电视的空隙,花想容也回头看一下两个正在闲谈的男人。
现在,陈印书也和倪子布谈到一起了。他们在说着关于倪子布最初出去跑业务的见闻,什么一大早就跑了出去,中午就吃一点冷馍,有时渴了就喝一些凉水,求人办事人家不理,就一趟一趟地往人家家去跑,去都是拿着重礼,给人家陪着笑脸……
这是倪子布最得意的话题。
他以这个为荣。一开始调到回收公司,倪子布确实很艰难。他几乎是从零做起,一点一点地拉自己的关系,一点一点地做自己的业务。有时做不下去了,花想容曾劝他算了,不如再调个单位,要么就家里来。可倪子布不听,后来就慢慢地做了进去。
倪子布喜欢跟女儿或者是陌生的人讲这一段经历,而且一讲起来,就兴致极高,自己兴奋眉飞色舞。
花想容和倪艾听这段故事的次数太多了。她们一听起来就感到头痛。一遍一遍地讲,烦不烦啊。
倪子布的讲说,影响了女儿看电视。倪艾扭过头,“爸爸,你不要讲了,这故事你讲多少遍了,我都能背过了。你让我好好看电视好不好?”
花想容也打趣道:“让你爸讲,心里有话不说,他会难受的。”
倪子布哈哈大笑着对陈印书说:“你看看,这娘儿俩,整天就钻在家里,别人给她们讲做事的方法,她们不听,反过来还打击别人?你说,这,这还有天理嘛……”
女儿回嘴道:“你天天讲这你的故事烦死我们了,这,这有天理嘛。”倪艾学着倪子布的结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倪子布站起来,他去厕所了。
现在他才注意到,自己一边喝着水,一边讲着自己的创业史,竟然忘了去厕所。
只剩下陈印书坐在那里了。他也给倪艾逗得满面红。
花想容有点困了,她问陈印书:“你困吗?要困的话,去我女儿的房是睡一会,下午你还要去检查。”
倪艾说:“妈妈,我不要陈叔叔去我的房间睡,他身上太脏了,没有洗澡,衣服也脏,让他去你的房间睡嘛。”
花想容给了女儿一个巴掌,让她不要胡说。
倪艾的这么一闹,让陈印书更不好意思了,他结巴着说:“我不困,一点也不困。再说我有病,咋能到孩子的房间去,怕给她传上了。不去了,不去了。我在你们这里坐一会就好。”
倪子布一边系着裤带,一边从厕所出来。他现在才听出来,花想容和陈印书的相见,是在医院的,于是就问花想容:“你是去医院看病了,结果怎么样?”
花想容说:“你们爷儿俩天天这么气我,现在好了,医生说我的胃里有个瘤子,要动手术。”
倪子布脸色变了,急忙去翻花想容的小包,从里面拿出病历看着。女儿也吓得不看电视了,她快要哭出来了,过来拉着妈妈的手问:“妈妈,你真的要开刀吗?会很痛吗?我不要你动手术,我不要你去医院。”
等倪子布看完了片子和病历,他对女儿说:“你妈妈骗咱们哩,她是慢性胃炎,没事的,艾艾别害怕。”
倪艾用拳头打着花想容:“骗人,坏妈妈,坏妈妈。”
花想容也笑得浑身乱抖。
闹了一会,花想容看看墙上的大钟,差不多两点了,对倪子布说:“印书也是来做检查的,可把钱丢了,他来一趟不容易,你去取点钱,让他下午再去检查。”
花想容根本没病,这个消息让倪子布一下子变得非常高兴,他马上说:“丢就丢了,现在的小偷也太多了。你需要多少
钱,我去取。”
陈印书磨磨蹭蹭地说,“要五百左右吧。”
倪子布从身上掏出五百元,拿在手里数了一下,递给陈印书说:“这是五百元,你拿着,够不够,不够你说话。”
陈印书接过钱,用粗糙的手数了一遍,又翻过来再数了一遍,这才揭开自己的外衣,放在里边的口袋里,又用一根别针别好,再去手模底了两遍,扣上了外衣,然后又拿起菜几上的倪艾一个小本子,用铅笔写了一张借条,连声地对倪子布说,你收好,你收好,我一有钱就会还的。
花想容对要走的陈印书说:“本来我是要下午陪你去的,现在就让倪子布去吧,他办这些事比我内行。我早上还是老老实实地排了一早上的队,现在还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