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印书看到花想容和倪子布,一下子惊呆了。几秒钟里,他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的这两个曾经对他非常好的人。在城里,他可以客气地把欲了欲了欲了倪子布叫大哥,把花想容叫我同学。可是在这个小镇子上,他突然变得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倪子布笑笑地看着陈印书。意思是等他玩完再说话。
花想容喊着陈印书的名字。
陈印书红着脸站起来,对他的周围怕伙伴说:“我来人了,一个老同学来了,你们先玩,我要走了。”
刚才那些输了钱的人都在陈印书的头上一啪啪地打着说:“你个陈跛子,一赢了钱就他妈的有事,拿了钱就要走,你真不是个玩意。”
还有人跟着骂:“以后不要跟这个拐子小队长玩了,第一大癞皮,要赖皮就赖吧,还说他同学来了,你怎么不说你妈来了,来的是你的小妈吧。”
陈印书说:“真的来人了,你们回头看看,他们是省城里来的,路很远,大老远来,这会早累了,我能不招呼去吗?”
那一帮玩牌的人中骂人的几个,回头真的看到了花想容,他们不说话了。
花想容的这样的打扮,在省城,算是最平凡不过的了。可是在这个小镇上,又显得过份而前卫。她的羽绒服,她的头巾,以及高的靴子,都显示出她不是这个县城的人。更何况她和倪子布来还开着自己的车子,显然是一对高级的人。
和陈印书一快玩的人,眼上显出失望的样子。看样子他们今天的赌运不行。一玩上了就输了钱。输了人家又有事情,输钱的人不能捞本了。赌徒有一种心理,输了钱多是说自己的本事大,输了钱就说运气不好。赢了钱的就去大手大脚地花掉,输了钱的多是夹紧了尾巴,不敢说出去。不说的原因,一是怕人家笑他手臭,二是怕家里人闹事。因为赌钱,有两口子打架的,也有夫妻离婚的,还有父子反目的。一个赌徒的生涯,基本就是一部跟外人赌钱,跟家人吵架的生涯。
可是输了钱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人家的运气这么地好。一下子就赢了这么多,而且还能顺利地带走。
陈印书看着大家都不说话了,就从那手里的五百块钱中拿出一百来,对其中的一个赌友说,“来,这是一百块钱,你拿着,一会买点酒再买点猪头肉,跟大家在这里耍一会,让大家高兴高兴,就当咱们这样玩,是为了打平伙。”
伙伴们高兴了。他们乱哄哄地在商量着要谁家去买什么样的酒,再买什么样的肉和菜,立即有人跟着拿钱的去买了。
坐在原地的赌友们,把刚才的牌拿起来,用手撕得粉碎,然撒向空中。那些破碎的牌片片,象给死人烧的阴票子一样,乱纷纷地从空中落了下来。
陈印书一拐一拐地从茶摊的后边出来,对着对面的一家商量老板说,“来一盒好烟。”
老板问:“要多少钱的,有好猫,有红塔……你倒是要什么样的烟?”
陈印书说:“来一包好猫吧。”
老板递出了一包好猫,收了二十快一。倪子布对陈印书说,“你们这时烟好贵,这十六快钱的烟,到了你们这里,怎么成了二十了。”
陈印书说:“进了烟,半天买不出去,老板就加价了。不过他给我算的还算可以,要是别人,一定会给算二十二的。”
这是一种蓝色的硬盒子烟。烟的品牌可能出自于那们伟人的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话。有段时间,人家出于对这位伟人的崇拜,许多商品的名称,都和他的话有点关系。卖药的叫修正,卖酒的叫邓功。亏得人家能想得出来。这又是这个时代的一个产物,正象以前的人们喜欢叫什么红,什么卫一样,都是时代的流行名称。
陈印书小心地拆开了烟盒。他先是用手指抠开了塑料的胶带,轻轻地拉掉,然后揭开烟盒,从里面没有用手倒出一支烟来,对倪子布说:“
倪子布本来是不抽烟的。他本来要说:“我不会抽,我不抽,可是一招急,反倒说成了我会抽……”
在农村,给别人敬烟和敬酒,那是一种对别人尊敬的礼节,是一种很好的礼仪。如果是用的最高级的东西来敬别人,那就表示这个礼敬的份量是非常重的。倪子布对这个懂的,一看陈印书买烟,以为他抽,后来见他先敬给自己,才明白这烟是专为自己买的。一盒烟二十多快钱,那是十几顿饭钱呀。
倪子布接过烟,叼在嘴角。这个样子,明显地表现出他根本不会抽烟。
花想容说:“你就不会抽烟,装什么样子,别抽了,对身体不好,你看你,走几步路也喘,还抽什么抽。”
倪子布习惯了花想容这样的唠叨,笑着说:“不会抽才要学习的,要是会抽了,还有什么意思。抽一根,就一根。”
陈印书帮着倪子布说话道:“男人不抽烟,算什么男人,男人不喝酒,算什么男人,人活一辈子,也就寻么一阵子,不抽白不抽,不喝白不喝。”
本来还有一句是不嫖白不嫖,陈印书当着老同学的面,说不出来。
陈印书给刚才的那些牌友也一人发了一根烟,最后自己点上一根,然后对倪子布说,“走吧,咱们走吧,到我的摊子上去坐。”
三个人一块来到陈印书的摊子上。
这里的地方太小了。里边一个钢丝床,现在是合起来的。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叠好的被子和褥子。显然,晚上这里也是陈印书睡觉的地方。白天,这里就是他工作的地方。也是他做生意的地方。
地方很小,前边是一张很窄的桌子。这就是陈印书的工作台。后边是一张方凳,这是坐的。在拐角的地方,有黑色的铁锅和碗筷之类,显然,他也在这里做饭。这样小的一个空间,能让人把生活的必需品全部放下,陈印书也算是一个聪明的人了。
三个人来到摊子的前边。陈印书进去,拿出那个自己坐的方凳子来,放在倪子布的面前说:“大哥你坐。”倪子布客气着说:“你坐你坐。”本来他是想说你腿不好,你坐吧,但他同有说出来。
倪子布是个常跟不同人说话的人。
一个凳子,倪子布坐下了,花想容就得站着,花想容坐下了,倪子和陈印书就得站着。这个地方,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
花想容脸上是迷茫。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同学中,自己的朋友中,有人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的。在城里,见到听到某某某下岗了,某某人是残疾人,那也只是听说而已,根本没有机会亲眼看看他们的生活。现在看到陈印书这样的生存状态,她的心里很不好受。他们是同学,是一代人,有同样的感情。她不明白,以前的那个那么坏那么机灵的陈印书,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陈印书看到了花想容的不快。也看出了倪子布自己不坐,是要让老婆坐下。这一点他是看不起的。农村把这种状态,叫怕老婆。一个怕老婆的男人,会有什么出自息。不过,他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走,咱们走,你们远天远地来了,咱们先去吃饭去。去。咱们走。”陈印书招呼着倪子布和花想容。
其实倪子布从家里出来,是吃饱了饭的。开车过来,只有二个小时,直到现在,也不过三个小时,肚子根本不饿,于是倪子布说:“我们是刚吃完饭才出来的。自己开车出来到这里,不到二个小时,一点也不饿。等饿了咱们再一块去吃饭吧。”
陈印书说:“你们出来到现在,也走了几百里的路了,那能不饿哩,走吧走吧,客气个啥,你看我到你们那里,又是吃饭又是借钱,你们拿我当自己人看,你们到了我这里,怎么客气了,走吧走吧。”
倪子布当然懂得,一般人说的吃饭,其实就是喝酒。他在外面跑了多少年,见了不同职位的人有多少,完全知道这一套的意思。不过,他请人吃饭,一般是为了办事情,也就是说是有目的人,可八陈印书没有什么事情求他们。所以完全用不着这一套。他一定要请他们吃饭,肯定是要答谢他们的意思。
陈印书说:“走吧大哥,你可不能看不起人。我陈印书虽然没出息,日子也过得不如意,可是我义气,懂得人对我好,我加倍地对别人好。走吧,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你可不能伤我的面子。”
这知说得严重了。如果再不去,可能陈印书书会真的生气了。
倪子布对花想容说:“你看看,你同学对咱们多热情,走吧,不过,今天这单我买,谁要跟我争,我急。”
陈印书说:“大哥,你说这话,是拿耳光子打我的脸哩,你到了我的门上,吃饭还要你习买单,传出去,我以后怎么做人,走,咱们走,闲话不说了,咱们走。”
倪子布说:“好咱们就去,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车上有点东西,我去拿下来,咱们马上走。”
倪子布去车上拿下一大包东西。
这是倪子布和花想容带给陈印书家时人的礼物。其中的给陈印书妻子买的两件衣服,给陈印书孩子买的一身衣服。下来就是怕他有老人,带着老人喝的酸女乃,还有苹果,香蕉以及给陈印书的一瓶酒和一条烟。烟和酒是别人送倪子布的,他在家因为花想容不许喝酒也不放吸烟,其本上这些东西也就没有了用处。现在要来陈印书这里,倪子布就全带来了。这是些不值什么钱的东西。可倪子布知道,到了农村,送人礼物,不是要值什么钱,而是要礼物的样数多,颜色好看。
倪子布把那么一大堆的东西拿过来,放在陈印书的工作台上。
陈印书说:“放这里没有事。咱们走锁了门,今天你来了,我高兴,不做生意了,走吧。”
倪子布把这些东西解开,一件一件地说是为陈印书家里的什么人买的礼物。并且说请陈印书的家里人不要嫌弃,他们出来得急,没有什么准备,以后他们还会常来这里玩的。
陈印书显然是感动了。
这么一大包的东西,拿进了他的摊子,这么高级的两位同学,给陈印书圆足了面子,陈印书脸上通红,还着倪子布和花想容往饭店里走。
饭店在桥的另一头。一直往高速公路那边走,地势
越来越高。在公路的护栏中,有一段断开的地方,就有一个镇子,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只有那些坐公共车的人和开车的司机和售票员,他们才熟悉这些地方。因为从这一个缺口,到那一个缺口,车票的价格相差多少钱,他们要记清,有什么人要在那个缺口处下车,他们也记得。车在这样好的路上,行驶得太快了,常常把客人拉过头了的事,也是常常发生的。因为从喊停车到真的停住了车,汽车一下子又跑出了一千多米。
陈印书要倪子布和花想容夫妻去的饭店就在公路旁。这些饭店和加油站洗车的和修车的小店连在一起。不要以为这里没有什么人。其实只有有一辆公共汽车停下来,几十个客人就是一笔不小的生意。而且很怪,一个司机停下了,别的司机也会在这里停车。道理很简单,这里一定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要方,他们根本注意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