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义第三次上楼观阁是九月二十五。
前两次去,没有遇着那个老头子。这件事让李文义感到非常沮丧。李文义是年轻人,喜欢说了就要算,算了就要做。跟老头子说好了要让他武术,他非常高兴,以为过三五个月,他就能成为一个武艺高强的人物。谁知道上去了两次,都没有遇到老头子。是什么原因呢?李文义觉得不可思议。是老头后悔了吗?是老头子看到他的什么缺点了吗?是老头子嫌他不够聪明吗?不知道。这一切全是一个未知数。现在,李文义所想的,就是寻着了这个老头子,当面问一下他,到底是教他李文义还是不教他李文义了。这么不理不睬的,算是怎么一回事呀。
老头子是个道士。现在李文义知道了。男人现代没有人穿这样的满襟的长袍子了。据说穿的人,只有道士和和尚。他们还用着这种古老的服装样式,以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九月二十这一天,县上的电影放映队来到了村里。县上就两个电影放映组,一年轮着在全县转着。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走。放的全是大家看了多少遍的片子。可是仍然有人看。为什么呢?乡下实在没有什么好玩的事了。上集吧,现在去集上买东西,开始没收了。这样的东西不让买,说是资本主义的小尾巴,要割掉。那样也不让弄,也说是资本主义的苗子,也是不让弄。
没有了生意买卖,集上就没有了活力。为什么呢?大家兜里没有钱吗?馆店就是特剩下了国营的那一家了。商店就是供销社。是独一家的买卖。服务员态度恶劣得要命。见人爱理不理。问一句话,品麻得半天没有人回答你。
因为是独一份的生意,所以他们的买卖很好。根本不愁卖。在饭店的门前,排着长长的队。在供销社的柜台前,也是热电厂着长长的队。大家都挤着了头似地买着那些本来就很少的货物。
吃饭,是要粮票的。没有粮票,你有钱也不行。不过价钱很便宜,五分钱一碗鸡蛋汤,里面有红色的红杮,有青的菜叶,还有金黄色的鸡蛋花子。看起来诱人极了。可是手里没有钱,看也白看,笑也白笑。没有听过过你给别人笑一下,人家就会给你一碗饭吃,也没有听说过,你笑一下,人家就给你一块料子。
李文义不去集上。因为他把家里给他的那点钱花完了。家里给的粮票,也让他换了鸡蛋吃了。
他是一个健康的小伙子。正是能吃饭的时候。一个晚上不吃饱,硬是睡不着。一遍一遍地在床上翻着身,样子非常痛苦。
当然,他要好一些,因为他毕竟有姐姐帮着扶着。要是一般的农民,日子可能更难了。许多人家半年里野菜不断。
李文义不认识野菜,就是想吃,也挖不回来。
他是城里人。
上得山上,李文义感到了一种难得的自由。在这里,他不能怕说错了话,也不用装出一副老成厚重的样子。在这里,他爱怎么走就怎么走,爱怎么唱就怎么唱,一下子象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要是在村里,那就要麻烦一些。突然间遇到了一流着鼻涕的小学生,他就会突然跳出来,挡住了你的去路,要你背一段语录。背出来了,才让你过去。要是背不过,人家就让你站在那里加工背着,真到背过了为止。背倒是不怕,李文义好歹也算个文化人。可是要背得一字不差,那就要难些。因为李文义背东西,都是靠着理解了才背过的。常常不是多了一个字就是少了一个字。这要是给那些小屁孩子抓着了,不弄他一个攥改语录的罪名才怪哩。这会让人当现行反革命抓起来的。
日子就这么过得窝囊着。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在什么地方有个闪失,那样一辈子就会完了。招不了工,回不了城,一辈子就会在乡下当一辈子农民。
广阔天地,对于李文义来说,基本上与他没有什么亲系。农民把他当作客人一样的待着,知道他有一天,也就回到城里去的。
进到观内。一切还是那么地安静。
时间是下午太阳西下的时候了。西天一片桔红。那是太阳落山前的最后的晚霞。在此之后的,就是暮色和月光了。可是二十几的月亮,上来得很迟。
李文义进来之后,找了一棵大树,就坐下了。树下的柏树的叶子落得满地都是。是厚厚的一层。看上去,很干净,坐上去也很松软。李文义靠在树干上,想着自己的心思:今天可能又要空跑一回了。老头子可能还是不会来。
来与不来,对于现在的李文义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他看来,人家那初就是说了那么一句话,也许是真的,也许就是一句玩笑话,一句不能当真的话。换了别人,人家可能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可是老实人李文义,就是当成了真的,一次一次地上得山来,苦苦地寻找着那个不知道名字的老头子。
这个年代,说话算话的人,已经不太多了。大家都喜欢说大话,说空话。单从话上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好汉。可是做起事来,一具比另一个松软。真要说一不二,那么大家的日子怎么过。
就拿生产队来说吧。读得报纸上的话来说,一个比一人能说。可是真到落到了自己身上,需要实抓实干的时候,多少人一个子就不见了影子。但就是那样的人,他们也没有羞的感觉,他产依然还在那说里着人们常说的那一些话。
时代不行了,男女才一样。
李文义坐在那里,任风儿吹丰自己。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想遇着老头了的想法和希望。因为他想明白了。就是老头来了,也不一定承认他曾经说过的话。人家信不过你,你堪虞是说得多,你越是显得虚假。
没有了再想遇着老头的想法,李文义一下子超月兑起来。
他闭着眼睛,想安安静静地好好地休息一下。
忽然,李文义听到了有人来的脚步声,还听到一个人越来越近的声音。李文义想睁开眼睛,看一下是谁。可是身子不太听话,想睁眼睛的想法,一直没有变成现实。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李文义在安静的时候,经常地有幻听幻视的感觉。这种感觉出现的时候,多是在他一个人的时候。先是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接着听到了耳朵里的嗡嗡的声音。然后就看到了一些非常奇怪的画面。有时清醒,有时模糊。看得多了,李文义知道,这是一个人快要睡着了的标志。
“年轻人,你真的来了,来得早啊。”一个更大的声音在李文义的耳边响起。
李文义一下子醒了过来。这是一个真正的人的声音。
那天晚上曾看到过的老头子站在李文义的面前。
老头子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比那天夜里看起来更加精神一些。衣服也变了。那天他穿一件黑色的或者蓝色的袍子。现在换成了白色的衣服。上衣是白色的。是满襟的衣服。和一个乡下的农民穿的没有什么两样。
李文义站了起来,急忙向老头子行礼问好。
“老叔好。你也来了。”李文义说。
老头子笑着点点头说:“我几天没有来了,你这个年轻人今天还是来了,可见咱们俩不是有点缘份。要是一般的人,来一次遇不着,一定会想,是不是我这个老头子在哄人玩。肯定不来了。好好好,你不错。经得起试验。”
什么?原来老头子几天不来,是对他李文义的试验,在试验他是不是有诚心。这也太过份了。不想教拉倒,用得着这么试验吗?
李文义心里这样想着。差一点说出口来。不过,他是个有点修养的人,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
这就是李文义的长处。他是个话少的人,动脑子的时候多。
老头子说:“我叫任法兴。是这个观的道长。是第六十四代传人。到了我这一辈子,名字的中间,全是一个法字。我是法字辈的。”
李文义不太明白。道士的名字,是不是象象一般老百姓那样。有家谱的人家,起名的时候,为了怕行辈乱了,就把中间的一个字定好,一代一代地往下叫,这样,辈份就不会乱了。敢情道士也是这样的。
李文义向道士笑笑,一副似懂非懂得的样子。
任道长并不是会李文义的样子,依然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收徒劳必验,这是祖师的教训。从祖师到现在,一个是这个样子。好了,年轻人,我有几句话,要再问你一遍,这些话,你要诚实地讲,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说谎,明白吗?”
李文义点点头。
老头子再问了一遍李文义的名字,年龄,姓别,爱好,以后是不是愿意为道士。”
李文义突然想到,“要是出家了,一辈子再也不能结婚,也不能亲近女人。再说现在这个时代,谁敢出家。那些正经的道士,一个一个都给赶回老家去了,让他们还俗结婚,几乎成了普通的人。普通人,怎么还能再去出家呢。
李文义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任道长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是呀,遇到了这样的时候,我怎么还能按上一辈的办法还做呢。好好,你跟我来。”
任道长站起来,背着双手带着李文义来到了大殿。
任道长说:“也好,你想只学武术,我就教你一点武术吧。如果你的天份好,我就全教给你。如果天份平平,那就随你,能学多少就学多少。现在你跪下吧。”
李文义跪了下去。
道长说,“现在你起我起誓,我怎么说,你就怎么说。”
于是任道也跪下了,说:“我叫李文义,法名应虎,愿意学习本门武术,决不将师傅所教武功,用于帮助坏人行凶作歹,也不轻易在人前显示逞能,不轻收徒。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李文义跟着学说了一遍。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文义心里有一种恐惧的感觉。他不太知道万劫不复是什么意思,但明白,如果违背了誓言,一定会得到一种可怕的报应。
起完了誓,道长深深地拜了三拜,磕了三个响头。
李文义也磕了三个响头。学着师傅的样子,跪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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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做完了这样,任道长站了起了,说:“起来,现在,你就是我的徒弟了。要这个纷乱的世事上,我也是所本观秘术失传,所以才选了几个人,将本门法术分门择人教授,以期能保存下去,不至于失传。你与本门有缘,将这习武功一门,授传于你。记着,要用心学习,不可大意。本门技术,不轻授人,收徒千万要小心择人。一旦选错一人,将会造成大错,记下了没有。”
李文义说:“记下了。”
任道长接着说:“那好,以后还是逢五遇十,你一人来到此地,我将找避静之处,教导于你,有三年五截,本门功夫,你将窥其门径。十年八年,你将有小成,二十年三十年,将会登堂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