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冬天了。
山里的天气冷得怕人。山民村人们全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戴上了火烧头的帽子。这里的山民,都穿着装着新棉花的棉裤。这样的衣服,看很起来很肥。棉裤的裆很宽,形成了一种很特别的服装样式。
远远地看去,穿棉袄的人上身肩关下垂,腰里系着一个腰带,棉衣的下摆就向四边咋着。整个人的上衣象是一个8字。下衣的棉裤,裤脚束着,越往下越细。象一只腿弯曲的圆规。穿过的鞋子,是农民自己做的棉鞋。整个样式,是山里特有的打扮。
李文义不穿这样的服装。他是城里人,穿着城里人的时兴的样式。
他也穿棉袄,不过是缷肩的那种样式。很象军人的棉袄。不过军人的是机器扎出来的。李文义穿的是姐姐手工做的。李文义的姐姐,比李文义大八岁。但是性格却象一个中年妇女。从小到大,李文义的什么事情全是姐姐操心。一直到现在,也是这样。还没有到冬天,她就把李文义要穿的棉衣早早地做好了。等着李文义回来取。棉衣不容易洗,因为外面要穿一个罩的衣服。姐姐给李文义准备的是那种宽宽大大的红卫装。也就是蓝色的军装。棉裤的样式也是仿照军人的样式做的。前面有一个中口。这是男性服装的标志。主要是为了小便方便。外面也是一件草绿色的军裤罩在外面。
李文义穿着这样的服装,很显眼。谁看见了他,也明白,这不是一个土农民,而是城里的知识青年。
对于知青,农民们自有自己的看法。他们才不会相信,自己能教育学得了这些洋人。这些人不过是和古代落难的公子小姐一样,暂时地落难到了民间。到了一定的时候,他们还会回到他们要回的地方。
戏台上有许多戏,都演的是公子落难了,马上就有一个小姐来搭救。接着是一个傻哥哥总是要坏小姐的好事。要把藏得好好的公子交出去。最后是公子私赠信物,结果民间的丫头,一下子成了王妃什么的。
一个民间丫头的贵人梦。
现实中的人们,他们比戏台上的理知得多。既没有多情的丫头来钟情于象李文义这样的男人。也没有傻哥哥来打搅什么事情。农民们干脆就象防贼一样的孩着李文义。怕他顺便占了谁家姑娘的便宜。对于一个未婚的姑娘来说,坏了名声倒比什么都重要。
结过婚的媳妇们,倒是经常地和李文义开玩笑。可是三句话不过,总在裤裆上说事。李文义是一个没有结婚的人。一下子羞得半天回答不上来。人家一见他不上道,干脆拿他当姑娘看了。
没人理睬的李文义现在是一个人在路上走着。
乡下的以为他又是要去找他的同学了。
同学是一个暧昧的词。要乡下人听来,那就是找了的对象或者是未婚妻或者情人的一个借口。每当李文义说到他的同学时,人家都要问他你的同学是男的还是女的。李文义的回答当然是有男有女。
大家就哈哈大笑。
果然有女的。这个大家猜的一点也不错。要是男人对男人兴趣那么大,跑几十里的路,去找一个男的说几句话,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
男人急着出去找的,肯定是女人。
任何一个乡下的男人或者女人都会这么想。而且他们认为只有也只有他们的想法才是正确的。跟这样的想法不一致的,肯定是假话。
“你去哄鬼去吧。”乡下人喜欢这么说。
李文义戴着一双黄色的军用手套带劲地走着。这种样子,也和乡下人不一样。乡下人走路,多是双手袖在袖筒里,弯着腰,脚步抬得很高。一步四尺地走着。他们走路的样子,不象是走路,象是一个农民在丈量着自己的土地一样。那里假,不要任何工具,他们就这样地走着,一步五尺,走多少下,最后一乘,就是长度了。
其实李文义不是去见什么同学,也不是去找什么女同学。他是去楼观阁的。二个月以来,他一直都是逢五逢十的日子,晚上都去楼观阁,去那里见他的师傅,然后请他教给自己武术。
这样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缺习过一次。
跟着这个老头子学了几个月以后。李文义越来越喜欢这样的活动了。现在,他已经学会了打坐。不论是在那里,要么在自己的房子里,要么在田间地头,要么是一个人走路,李文义一有空闲的时间,眼帘立即垂了下来,眼睛半睁半闭,进入了一种他也说不清楚的凌境界。
一进入这个境界,他的精神立即就愉快起。全身发着热,身子软和。那种恍恍惚惚的感觉,真的让人非常舒服。
一开始,当然是静不下来的。可是,随着练习时间的增多,现在的李文义也能坐得下来了。有时一坐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在静坐的过程中,他的月复部一直在响,小肚子热乎乎的,而且越来越硬。
师傅说,“这是得气的表现。你的天份不错,别人教多少,就能领悟多少,看样子真有几份学武的天资。如果后天再给努力勤奋,也许将来还会做出不错的成就呢?”
李文义听得高兴。他真的希望能象小时候在书上看的那些古代的英雄好汉一样,练出一身绝世的本领。
李文义的劲更大了。、
今天又是逢五的日子,天还没有黑,李文义就急着往师傅那里赶着。估计走到那里,天也黑不了。
师傅任道长,本来一直在本观修道,可是文革来了。到处都在破“四旧”,佛道都属于四旧之列。自然要破除的。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来了那么的年轻人,有些还是孩子,不知道是中学生还是高中生,他们义愤填膺地伸着戴在手上的红套套,那上面官印着三个大字红卫兵,要师傅交代他都搞了什么封建迷信,是不是一贯道的头子,都干过什么威害人民的事情。
其实师傅知道,跟这些人讲不清。这样的运动一起来,就连平时那些师傅给治过病的人,也纷纷地站起来证明,当初的治病,根本不是什么治病,而是利用迷信骗周围的老百姓。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除了批判,他们还乱拿乱烧观里的藏经。什么东西别人觉得好,他们就顺手拿起来,装在了自己的包包里边拿走了。
师傅心痛呀。
这可是多少代的抄录写出来的经文。绝对的文物,一旦毁坏,将不可能修复还原。
观里的小道士们吓跑了。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也不知道怎么来应付眼前的局面。
这样闹着的人们,觉得这样还不解恨。他们又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要把师傅和他的徒弟们送回原籍,并要给他们一个人找一个老婆,让他们全结婚。
观里没有人了。
师傅很小的时候给观里的救回来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籍贯是那里的。人家逼得急了,只好胡编一个地方说给那些红卫兵小将。可是送了回去,那里人根本不知道有他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也不承认他是那个地方的人。最后好说歹说,总算把师傅的户口落在那个地方了。可是没有房子,只好让师傅住在大队不用的牛棚里。可是夏天的一场大雨,牛棚倒了,师傅没有了去处。正好村里粮食不够吃,每年都有许多人出去要饭。于是师傅也要人家给他开了一张证明,他也跑了出来。
现在的师傅,过的就是这种白天要饭,晚上教李文义练武的日子。
观时有许多的藏书,有一些极经的本子和经文,师傅在晚上偷偷地藏了起来。夏天雨季的时候,师傅怕淋坏了,沤烂了,只好自己回来看看。看看有没有被雨水淋坏。
白天出去要饭,要了几天,有了一点吃的后,师傅就回来教李文义。李文义非常感动。他用自己的一点钱,给师傅再买了锅碗,把观里的一间偏避的房子收拾了一下子,让师傅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被子是李文义弄的。褥子是向别人要来的。反正有了这些东西,总算有了个住处了。
但是,不能给别人知道了。知道了也许他们还会赶师傅再回去。
明年怎么过,李文义想好了。山上竹子长得那么高。证明这里的土质很肥沃,水也不缺,如果在山上开块地,种点什么粮食和蔬菜,肯定日子比回去好。
李文义劝师傅不走了。
师傅也不想走。因为这里在他的心目中,就是他的家。从小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在这里居住。
师傅是个博学的人。不论干什么,都有一套。他能写字,能画画,可是在这个地方,他画不了那种宣传画,也不敢画,也没有人请他画。他也不敢说自己会画。这样的才能就算是埋没了。他会治病。对药理药方和草药很有研究。可是现在村村都有了赤脚医生,有病人家直接上了县医院,他也没有地方可以施展。
一个人到了他的这步田地,就象姜子牙倒运时一样,干什么也不会成。只能这么要一顿吃一顿了。
但是,这样的一个观中昔日给人当神灵一样看待的人,现在过着这样的日子,让人看了真的感到惜慌。
李文义到了观里。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鹅毛大雪一阵紧似一阵。看样子今天是不会停了。下雪的时候并不冷。再加上李文义走路着。来到观里时,他的口中喷着白色的雾气,脸红堂堂的,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
师傅在观的西北角靠厕所的那一块。
那里有过去是柴房的一所小屋子。上面的木门,早已经变成了白色。门扇的下边,开了口子,有一片早不见了。门上的拴子,是铁丝拧成的。单单细细的一根铁丝,让人觉得这个门拴基本上是一个摆设。
师傅本来不要门拴的。李文义说你在这里面作饭,总熟食,总要防个狗呀猫呀的,总不能让它们进来糟害。有一个门拴,总比没有要好得好。于是就帮着任道长弄了一个。那是手拧成的。很松,好象再用手一拧,这个东西也就会掉了。
李文义用戴着手套的手,拍了几下门。里面发出师傅让他进去的声音。
进了门,任道长端坐在床上。
李文义问:“师傅好。你吃了晚饭没有?”
任道长说:“我过午不食。一直都是这样。”
这怎么行呢。人不吃东西,身体就会垮的。李文义心时埋怨着,从自己的包里掏出几把挂面,放在师傅的案板上。
师傅看也不看。仍然低头打坐。
李文义也不说话,他坐到了床的另一头,月兑下鞋子,无声地坐在了师傅的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