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义给狼吓坏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自己的头发象是一只刺猬的毛一样,直直地立在头上,样子看起来很有点怕人。平时他自己的感觉相当不错,觉昨他是一个英俊的的小伙子,要本事有本事,要能力有能力,还没有过怕人怕事的时候。可是真的遇见了一只狼,竟然成了这个样子。想起来真是丢人。
晚上是什么时间睡着的,他也不太清楚。反正他蹲在地上呆够了,爬上床去,他没有月兑掉衣服,鞋子也没有月兑,就那样躺在一床上。一灯的油点完了,他也没有睡着。一直就是那样地直直地睁着眼睛望着空中。
脑子里想什么了,他也不知道。狼的样子,象是看过的电影,一直在他的眼前晃动着。特别是狼的绿色的眼睛,闪着鬼火一样的光,特别地让人觉得可怕。
后来是什么时间睡着的,李文义也不太清楚。
早上起来,已经是中午的九十点钟。这时候正是山里人吃中午饭的时候。山里人早上起得早。一般是五六点,下地去干四五个小时的活,到了九点左右才回家做饭。这样省去了一顿饭不说,而且还能多干一些活。下午是从十一点到三点多,晚上是从四五点钟到七八点钟。一日三晌就是这样安排的。
李文义这时候起来,在乡下可以算是二流子了。没有一个乡下人睡觉会睡到这个时候。李文义是城里的知青。他习惯于八点上班,吃早点,十二点吃饭,晚上七八点吃饭。过了一年多,他的这个习惯才慢慢地改了过来。
可是因为今天他受了惊吓,慌乱之中,竟然又退回到在城里时的生活状态了。
李文义想卢师傅交代他的话,让他今天去为那个瞎子买一些大米,来补一补他的身子。这个事不干不行。因为这家伙喉咙受了伤,无法吃什么野菜什么硬的东西,只能吃流食。在深山里生活的人,一般地都认为自己经常吃的玉米营养差,不如大米和小麦。对于有病的人,大家要为他做好吃的,就是为他们熬一些米汤或者做一顿面条。当然,最好是有肉,用肉的汤效果很好。可是肉的价很贵,要票才能买得到。
李文义也没有肉票。
粮票他还是有几斤,就可以用这个去粮站买大米了。要是再要别的票证,他李文义也没有办法。
李文义找着了一个小的白色的口袋,装在大衣的兜里,然后手插在大衣的袋中,朝着镇上走去了。
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客气地回着礼,问别人去干什么。
李文义走路很快。他是用军人式的或者学生式的走路方法走的。一般人赶不上他。他一会就把和他打招呼的人甩在了后边。
农村人走路慢。上集的人中间,有一些是老头子老太太,他们走路都是弯腰弓背着,根本走不快。腿也提不高。脚在路上踢着拖着,发出老人特有的走路脚步声。
年轻人都路多是你追我赶。那不是走,而是跑着。这样的速度李文义也追不上。
李文义就用自己习惯的速度走着。
在农村就这样的一个好处。你下地干活,记工员就记你工分。你不去,也没有人叫你。更没有人批评你。不象城里的工人,一天不去,又是要批评,还要请假。农民就是这样的,他们纪律松散,很自由。真有牛的人,只要你有吃的,你一年不上工,一年不下地,也不会有人来寻你让你下地。
许多干部的农属,她们就敢不下地去。
因为到了年底,分配的时候,他们的什么一点不少。缺的钱,他们的老公会用工资补上。
因为是冬天,集上的人就少得多了。镇子上的积雪,因为有许多人践踏,许多已经消了。街上到处是雪水。水和泥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很脏的泥水。可是没有办法。来上集的人全都得在这样的泥水路上走着。人的脚一走动。脚后跟就带起了泥水,溅在了自己的裤腿上,溅到了脚尖上。许多上身穿得干干净净的人,裤脚上全是黑色的泥水。好在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别人的脚。大家的脚都是一样的。也没有谁会笑话谁。
李文义很快地来到粮站。
粮站在街西头。
远远地一看,你几乎认不出来它就是粮站。它的前边,没有任何粮站的标志。可是这里人全都知道这里是粮站。
外面是一道黑色的铁门。门的顶上是红色的五角星。五角星的两边,是菱形的小方块,样子象一把把刀子,这是防止别人偷偷扒过去用的。
进到粮站的里面。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大院子。可以停许多汽车。也标志着这里的土地是不值钱的。每一个单位都可以占大块的土地。
在一进门的正面,是连着的五间房子。全是铁门。和外面大门不同的是,这里的铁门上边没有通风的口子。只要一锁上门,谁也进不去。门上是很大的锁子。两道。这样的门和锁标志着这里是最所人偷的地方。
其实也没有人敢在这里来偷。因为不远处就是派出所。粮站还养着两条大狼狗。那种凶狠的样子,让任何一个人都望而生畏。老天,敢在晚上进入这个院子,那两只黑色的大狼狗,还不咬死你。
现在是营业时间,大铁门是开着的。整个房子没有窗子。门就是窗子。只在开了门,整个房子的正面全都是开着的了。没有了墙。这就是粮站和别的地方不同之处。别的地方,象供销社,还有窗子,有门。可是粮站根本没有窗子。
在这座房子里,有着大家在吃不饱的时代里最缺乏的东西:粮食。
可是,要到这里来买粮食,要粮票。
一般的农民,不吃供应粮,他们手里没有粮票。所以也就无法来买这种价格只有一毛多钱的供应粮。他们得去粮食黑市上去买三毛多的高价粮。
粮站的只有一个工作人员。他的名字叫作胜利。据说是个城里人。不过不是省城里的,而是本县城里的人。
他是一个大眼高身子的胖子。整个镇子上,他是唯一最肥胖的人。也是穿得最好的人。他穿着那个年代少见的的确凉衬衫,是一条的卡的裤子,脚上是一双牛皮的棉鞋。一般人都有些东西。没有。这么好的衣服别人买不起。这一身衣服,要十几块钱,是一个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一般人能穿得起吗?
胜利因为是粮站的职工。又是一个人既当主任又当员工。所以他的权力很大。一是他可以雇用镇上的妇女为粮站干活,发给他们工资。二是他可卖给别人粮食。是那种不要粮票的粮食。因为这个粮站除了买给镇子上不多的职工粮食之外,还供应整个公社一万多人的救济粮。
一到饥荒的时候,公社的书记就整天跑到县上去,问人家要粮食。要救护济粮。因为现在的书记是一个老年人。也是本地人。他不想升官了,就想做一些有功德的事。想为本地人办好事。
胜利因为有这个权力。所以他和镇子上最漂亮的女人一个姓张家的女人关系很好。好到经常看到那个女人穿得干干净净地来粮站帮忙。有时帮胜利做饭,有时关了大门,在院子里帮胜利晒粮食。当然大家看得最多的是到了下午三点以后,胜利干脆的就跑到张家,坐在人家的门前,帮这家人干农活,或者说着闲话。
现在是上班时间,胜利不能去帮张家的女人干活。他就坐在一张办公桌的前边,抽烟,烟雾从他的刮得青色的嘴巴中吐出来。
李文义走上前去。从口袋里掏出粮票和钱,对胜利说,“我买大米。”
胜利理也不理。只是看了一眼李文义。
李文义把粮票和钱放在桌子上。胜利拿过去点了一下,说:“才五手粮票,你怎么买?现在粮站买粮,都在粗细搭配,只有细粮不要粗粮不行。一个月三十斤粮票,才给五手大米,你一共才五手粮票,这怎么买?”
李文义说:“家里有病人,吃不了硬东西,只能喝稀汤,所以来求你买给我几米大米,救救他的命。”
胜利说:“那也不行。来要大米的人,那一个不是说家时有病人,还有人说他得了癌症呢!现在的人啊,都是说谎的高手了。再说国家有政策,我也不能随便违犯这搭配的政策吧。”
李文义知道胜利说的是实话。但也不是不能改变。不信试一下,要是公社书记来要买大米,他可以整袋子的搬走。要多少有多少。
李文义从身上掏出一盒墨菊香烟。这是姐夫给他的。他不抽烟,拿来了也舍不得抽,就一直放在知青点。有时要求人办事了,就装在身上,见人发一根。
烟盒里还有七八根。
李文义给胜利发了一根墨菊烟。
胜利先看了一下烟盒,接过了烟,又看看烟上边的小字,这才拿起来放在鼻子前闻了一闻,点着抽了起来。
墨菊烟五毛多。一根合五分。是高档烟了。一般人抽不起。就象现在咱们抽好猫或者软中华一样,一根两块,就是一顿普通的饭钱。一般人不敢等闲视之。
胜利抽着烟,口气立即变得软多了。
李文义再跟着他说着,“你看,我家里真有病人。不是老娘,我是知青,西安的,来到这个地方,认了农村的一个小兄弟,他病了,得了一种怪病,吃不下去饭,去县城医院看了,人家也说治不好了。就只好回家,现在吃不成饭,我就想来买几手大米送他,这了算是最后的朋友交情了。”
胜利问:“你在那个大队。那个人我认识不?他别是上地方或者反革命吧。”
李文义笑着夸奖着胜税利,“你阶级觉悟真高。我实话告诉你吧。不是地主,也不是坏分子,他绝对是三代的贫农。瞎子,文瞎子,你知道吗?他妈死了,想不开,就把自个往树上挂。”
这是真话。李文义一不小心,就说了出来。
文瞎子没有人不认识。因为他病一犯,就到处乱跑。到处给大家朗诵领袖的诗词,一段一段的。大家服极了。一般人背一段半天还背不过,难得的是他竟然能把一本语录全给背过了。你不管说那一段,都难不住他。
胜利笑了,“知道知道。你帮人也不看看,那个倒霉鬼你理他干什么,别让他把疯病再传染给你。你实在是吃饱了没撑的。”
李文义一看不好。这家伙不想买不他了。刚才的一根墨菊烟要白费了。
李文义急忙把剩下的几根烟边盒子递到胜利的手中,说:“我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想救他一命,你就可怜一下他吧。”
胜利说:“男仔面软必受穷,妇人面软裤带松。你小子,将来成不了个器,没出息。好,你去装吧,五斤大米,看在你心善的份上。”
李文义急忙跑过去,给口袋里装了五斤大米,然后提过来,放在磅秤上,等着胜利过秤。他的脸乐得象一朵花一样好看。兴奋的象是找了一个漂亮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