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永平永胜他们伺候老大喝水打针,不知道是否该趁此时退了出去,就便让他休息。正犹豫间,他道:“你们都出去吧,阿罗留下来,我要同她说几句话。”
永胜他们扶他躺下后退了出去。我走上前。
老大闭目休息了一会儿,道:“你仍旧坐下来,离我近些,我说话不吃力。”
我坐到床边,他睁开眼,道:“刚才说了你,心中不自在了,是吗?”
我笑笑道:“没有,这叫什么说呀,不过是聊几句家常,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他伸出手,我握住,他道:“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冲你发作了,其实说了你,自己心里更不好受,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我道:“老大说哪里话?只要你好了,我们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的。你别费神了,好好休息一下。渭哥说你这病有一半都是打操心这儿来的。”
“习惯了,这两天躺着反而觉得不对劲儿,”他道:“听说这几天你跟你老大值勤,轮换着替岗的,累不累?”
我道:“不累,比起训练的强度好多了。”
他轻轻叹口气,道:“你最近这身子也是……”
我道:“老大,休息吧,今天你已经超过休息时间了。”
他合上眼,隔了一会儿,我以为他已睡着,正要离开,他忽然道:“那个裴敏之,喜欢你是吗?”
我一怔,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将费萨尔的来历约略跟他说了,关于他杀人的那段,也没有隐瞒,既然我老大都知道了,更没有不让他知道的理。
他虽未说话,但我知道他听得很仔细。我说完后,他嗯了一声,道:“这么说,他是享有特权的客人。”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来见过我,天渭带来的,”他道:“他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很难看透,但是他在提到你时,仍是克制不了的欣赏与渴望,人一旦有了感情,藏是藏不住的。”
我道:“老大,不会的,他的眼界甚高,所知甚广,见识不凡,就算欣赏,也只会欣赏阿慧那样知性又博学的女人。如果你见过他们在一起聊天,你就不会象现在这么想了。”
他睁开眼来,看了我半晌,苦笑道:“但愿我这一次真的是判断错了。一个林赛不够,再添上这样一个人物,我都不知道今后会是怎样一个局面。好了,我真的累了,想睡会儿,你不要走——至少在我睡着前。我真的怕——会失去你。”
我未免尴尬,老大病后,自制力下降,常有这些不经之语,令我不知该做何反应,如何作答。我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以免刺激到他。听着他渐渐呼吸均匀,似已逐渐睡去,我试着慢慢抽回手,轻轻走了出去。
永继在外面低头踱步,看见我忙走过来,问:“主子怎么样?”
我道:“睡着了。”
他同情地看看我,道:“您看上很累,快回去休息会儿吧。主子这儿我们会盯着。”
我点点头,道:“有吃的吗?我想吃点东西再去睡。”他忙拿来点心炒饭,我匆匆吃了一点后回休息室休息。
同伴将我推醒,我才发现自己睡得太过昏沉,我换了衣服去值岗,看见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我老大已经象个铁铸的神像笔直立在集合场地。我们快速集合后,跟他来到宫门口,我再度吃惊地发现门口居然设了双岗。
“发生了什么事?”我心中惊惧,这绝非好现象。
我老大的脸板得比铁板还要硬,道:“两个小时前老大突然病危,现在还在抢救。”
“不可能,”我月兑口而出:“我昨天见他时还好好的……”
但他的神色告诉我他没有拿这种事开玩笑。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愤怒。
他看了我一眼,含了些微同情与警告:“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帮他吗?”
这一句话就击碎了我所有的愤怒与暴躁,我看着他,无奈,悲伤而无措。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站好你的岗,守好你的位置!”他吼:“听到了吗?”
“是!”我不可抑制地用同样的吼叫发泄心中的压抑。走到自己的岗上,与前班交接,然后转身,伫立在宫门口。
雨早已将身上的衣衫尽情打湿,但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象一尊塑像,一动不动地矗立着。
我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能用这种方法坚守自己的信念,祈祷天远的平安。
几辆车破雨而来,速度很快,在这样的天气里,除了说明驾驶者高超的车技外,还预示着车中人心情的焦虑。
那是天远的车,现在坐着的应该是他的替身天遥。
见到这辆车,照例我们是要敬礼致意的。
我们敬礼,车到门前缓下了车速,开进宫里后不远,又停了下来。
接着门打开,内侍撑着伞接下一个人,他快步向我们走来。
“遥哥,老大他……”同时值勤的倪氏叫,象找到了主心骨。
“没事,”他一一拥抱他们,声音平静稳定:“老大一定会没事的。”
最后他走到我身前,凝视着我,我不动,我的职责让我不能有丝毫异动。
然后,他伸出手,将我缓缓搂入怀中,他的衣服也已经被瓢泼的雨打透。
“没事,都会没事的,”他轻轻道:“你放心。”
我告诉他:“我欠老大的太多,若是他有不测,我也没脸再苟活下去。”老大若死了,我就没机会再还,这将成为我一生中无法背负的十字架。与其一直背着它活着,不如一死来得干净爽快。
他的身子一僵,道:“不会的,他会没事的,你不能这样想。”
我能,至少我自己的事,我能做主。
他不再劝说,拍了拍我的背,松开手来,再度回到车中,车开走了。我老大站在宫门的另一侧,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其后,一辆又一辆大牌照的车开了进去,如非情况坏到无法隐瞒,想必也不会惊动这些老人家。
我仍然站在那里,雨打在身上已经不再让我感觉到疼痛。
又一辆大牌的车缓缓开过来,见到这辆车,我老大带头,所有姓倪的单膝点地跪了下来,因为它只能属于一个人:倪氏目前辈份最高的祖女乃女乃——倪灵徽,她因当年所发生的事,为了整个倪氏而终身未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与爷叔辈的人共同执掌倪氏的大权,及至九叔执政的后二十年开始,她才退居到幕后,但在许多重大事件上,她仍是那个能影响最终决定的人。倪氏的尊重她如同神祗,胆敢冒犯她一丁点儿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死。她深居浅出,近些年已完全不理世事,她的音容笑貌,象我们这辈的人,大多数都没见过她的样子。据说,她在晚年只见几个倪氏掌门人,接受他们的请安及咨询。而天远天遥兄弟就是她最中意的重孙辈中人。
她的到来已经可以说明深宫中的危情。
我几乎无法自行起身站立。身边的同伴扶起我。我抬头,正迎上我老大严厉的目光,他不喜欢弱者,也不同情弱者,在他的眼里,弱者最好待在房间里或是选择离开这个人世,以免给他人带来负担。
我推开扶我的人,再次握紧了手中冰冷的钢枪,回复到之前的站立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