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
林峥邺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一块沉重冰冷的铅块,重重地砸在空荡荡的房间。他坐在木质地板上。没有开灯,身后是巨大的泛着冷气的床。
林峥邺依旧是白日里出门时的装扮,一套价值不菲的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西服裤。白色的衬衣闲闲地解开了三个扣子,出大片胸肌。衣服下摆,暗褐色的团团酒渍像是黑夜里盛开的点点血梅。
他即使是落寞的样子也不辜负连雪对他的形容,远远看去落拓不羁,仔细研究却又勾魂摄魄。
林峥邺的身边凌乱地放着烟灰缸,打火机,刚拆封的少了大半包的烟,以及一张数额不少的银行卡换来的一份薄薄的文件袋。偌大的房间里烟雾缭绕。他的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修长干净的手指间还夹了一只烟,一圈儿纤细的火红的碎光燃烧得老远,细长洁白的烟身已经结了长长的烟花,轻轻在空气里颤抖。他垂着长长的睫毛轻轻一弹,烟花蓦地断裂,散散地落在透明的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
他位于城南的电梯公寓里。楼层很高。恰好可以看见整个城市的车水马龙蜿蜒匍匐在脚下。雨水早已停息。巨幅落地窗外,整个城市沉静在暗蓝冷凝的苍空下。灯火零碎而璀璨,像是倒影了漫天沸腾的星辰。
公寓和别墅群毗邻。根据开发商说其,朝东二十里外可见龙泉山脉,可见4300余亩高尔夫社区的景观。这是开放商就是胡诌,林峥邺想那再过几百公里还可以看见岛国风光呢。
他刚从美国回来。还不太适应国内朋友异常灼热的寒暄和热情,事实上他和国内的朋友感觉已经生疏很多。出国以前倒是结交了几个知心好友,然而社会的大染缸让他们在象牙塔里建立的纯洁的友谊也浓重着色上了利益和现实。
几个人在酒吧通常以高中时代的佚事或者大学时候的共同好友开始聊,然后话题逐渐暗示到某某的工作上需要他多帮忙,哪家亲友希望他以后多加照拂。他们的面色有些不自然的为难,小心觊觎着林峥邺的脸色,林峥邺总是淡淡地微笑,眼睛和心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他们就抚掌大笑说林峥邺果然没有变,和以前一样讲义气。气氛一度和身后的舞池一样热烈高涨。
林峥邺看着自己修长的手,透明的玻璃酒杯里淡褐色的液体反射出酒吧黯淡清冷的光。
林峥邺变了。他们也变了。
或者他们忘记了,当年他们是怎么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有了几个钱就装清高。是怎么说他不过是女人面前的龟孙。是怎么数落他纨绔子弟的作风和生活的不检点。是怎么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
当时他们忘记了是谁在他们月底没粮时带着他们去刷卡。是谁在寝室聚会时买烤肉。是谁在闵恒追女朋友时慷慨侠义地赞助支持,然后在操场被拥住说是一辈子的兄弟。
当时他们忘了他曾今的好,亦如现在忘记了他曾今的坏。
酒酣耳热之际,他们几个人又是一扬脖子一杯酒下肚。大家都很一副畅快淋漓的样子,然而林峥邺自己知道那酒并不好下咽。好友脸上或真或假的奉承将他远远地推离开他们的世界,林峥邺站在清冷孤寂的海岸和他们遥遥相望,脸色落寞。他握着酒杯反身靠在冰冷的吧台上,遥遥望着远处的灯火酒绿歌舞昇平。
他不厉害,他不过有一个厉害的老子和老妈。说白了他就是一个富二代,受人唾弃又受人羡慕。但是其中冷暖恐怕只有置身其中才能体味得真切。
林峥邺不喜欢和他们相聚的气氛。然而林峥邺还是愿意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参与了他的过去,在那段青涩的岁月里,他曾在其中翻滚、挣扎、疼痛、欣喜。他的甜蜜,青涩,微酸、苦涩都混杂其中。他青涩的爱恋在那段岁月满城银辉下长成一株盛开在凛冽山风下的山茶,却还没有等到花开满桠便迅速进入急景凋年。他们见证了他的青春他的痛苦不是虚妄的梦境,她曾今真实的出现过自己的生命。
他缅怀那段岁月。他们提到她的名字他心里最敏感隐痛的神经依旧会被狠狠的绷直,他在酒精和疼痛中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从未离去。她在他身体里曾经根植扭曲的仇恨和爱慕就像是沉睡的冬蛇,时不时地复苏,趁他不备便出来咬他一口。
沈慕年升职了。
沈慕年长圆润了。
沈慕年搞砸了案子,差点丢掉饭碗。
沈慕年要结婚了。
沈慕年过得好他会嫉妒,沈慕年过得不好他会生气。得知沈慕年好与不好他都一阵气闷,他始终忘了他日日心系牵挂的人好与不好已经与他毫无瓜葛。她的好与不好也用不着他来评判。
思念或者不是爱,只是因为不甘心。分开了,我不曾快乐,你又凭什么过得那么好?
但是任凭你怎么难受。红线那头早就人去留空,你空握住这头的线只是绕住了自己。
林峥邺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每当他午夜梦回想起沈慕年时都会深深地憎恨自己的轻贱。再恨沈慕年的狠心。如果是误会解开就好了,偏偏他们之间一直是坦坦荡荡地真真切切得隔着鸿沟,沈慕年不肯过来,他也跨越不过去。他们就像两个匮乏温暖的人,彼此想给对方一个简静温暖的拥抱,然而他们隔着城市的灯火阑珊遥遥相望,两个人都无能为力。
在年少情浓时尚不能在一起,如今各有各的世界,两个人的心底都筑起更加坚韧高大的城池,他再是不甘心又能奈何?况且她即将结婚了
突然林峥邺的眉头一动,那细碎的一圈儿红光已经烧到他的手指,修长的手指条件反射的一抖,一只香烟又燃烧殆尽。他将半截并未抽过的烟埝熄在玻璃缸里一大群的灰烬里。城市细碎晦暗的光远远透撒进来,落满了半间屋子。将他孤身笼罩其中。
慢慢的他从散乱的地板上捞起一个文件带,一丝冷笑浮上郁郁的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