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年和林峥邺订的晚上九点的火车票,陆昊天也没打算停留多久,他还要回家一趟。于是在陈芸楠的提议下,他们结伴去市里的车站。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芸楠趁着林峥邺和陆昊天争相去厨房端菜端汤的空闲,将沈慕年拉到一旁说,“慕年你交什么样的男朋友妈妈管不了,也没精力管了,经过你爸爸的这件事我才明白,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睁开眼发现他在你身边,爱得久了,再浓的情感也淡了,淡得变成空气变成水,无处不在,但是又无色无形。只有当你失去的时候,你才发现潜移默化中他已经变成了你的习惯,你活下去的必需。很多东西都是失去后才发现它的珍贵。”
沈慕年动情地看着妈妈,她鬓角的白发更明显了。爱得情深意重也抵不过瞬间的现实。
陈芸楠又说,“所以妈妈要告诉你,其实你不能失去的东西很多,譬如时间和青春,爱情固然重要,但是只有真的失去,你才知道它是否珍贵。你长大了,要学会判断是非,选择自己的路,有时候错一步,一辈子就毁了。”
陈芸楠是想起陆昊天的父亲,一时又唏嘘,见沈慕年又在沉思。她知道沈慕年一向敏感,又怕她想多了,就拍拍她的肩膀说,“反正你快乐就好。”
那顿饭几个人都吃得心不在焉。
林峥邺一会儿看看沉默不语的沈慕年,一会儿愤愤地看看笑着和陆昊天说话的陈芸楠。陆昊天时不时又和他平静地对视,两个人都在猜测判断对方。
去市里的话在林峥邺来的时候下的士的不远处便有个汽车站。转两趟车便可以到达市车站。
林峥邺去陈云恒家取了行李,把洗晾好的衣服打包。陈云恒去读书了,也没能告别,林峥邺便把随身带的游戏机留下了。也当是礼物。
他靠着这个游戏机套了不少情报。
三个人去车站,一路都有些沉闷。
他们的运气不错刚走到汽车站就又一辆即将开走的汽车。他们三人走上去,最后一排赫然还有位置。林峥邺指挥着让沈慕年坐最里靠窗的位置,自己抢先一步坐在她旁边。才得意地看了看陆昊天。
陆昊天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沉默地坐在林峥邺的旁边。车便开动了。
一路颠簸。车子勉强说只能算是古老陈旧的加长型面包车。空间狭窄,椅子肮脏陈旧,很多地方都破烂了,不明的污迹让原本是淡灰色的表面变得发黑,发腻。车窗灰扑扑的,结着一层细腻的泥沙。
车位之间的空隙狭小,林峥邺和陆昊天的腿都弯曲着交叉,并不能打直。沈慕年偏过头看两个人拧着眉头的狼狈样子,捂着嘴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细缝。
“笑什么,没见过腿长得长的啊。”林峥邺饶是这么说,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陆昊天也缓和了神色沉声说,“我发现你读大学后和某人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也变得无聊了起来。”
林峥邺抱着自己的背包靠在位子里,冷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陆昊天淡淡地笑,“我没什么意思,实话而已。”
沈慕年哈哈一笑说,“你们这样挺好的嘛,多有爱。”
两个人默契地同时斜看了沈慕年一眼,冷声道,“好个屁!”
沈慕年就转了头看着窗外因为不甚明亮而显得灰蒙蒙的景色。她的嘴角流露的微笑代表了她的心情甚好。
慢慢的长途使人渐觉无聊起来,酣睡便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沈慕年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一个颠簸,她的头撞上了玻璃,迷糊的醒来。转眼看林峥邺正抱着背包后仰着头半张着嘴睡得畅快,旁边的陆昊天低着头看书。见她醒了。
就从书中抬起头,淡淡地微笑。
“你没有睡吗?”
“嗯,睡不着。”陆昊天把书收进自己的书包里,又说,“这次见面也没有怎么好好说过话,有很多话想和你聊聊。”
“嗯,关于什么的。”
陆昊天沉默了,脸上带着罕有的怔忪和不确定,然后说,“我遇见一个女生,她总是死缠烂打地跟着我,我觉得很烦,她的话很多,一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他又迷茫地说,“后来,她就不烦我了,我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我想,我是怎么了。”
沈慕年会心一笑,说,“你恋爱了呗。”
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过左右。连绵的雨不见踪影。窗外的空气湿润清新。车厢里的人依旧满满的,都带着憔悴的疲态和隐忍的麻木,同车厢一样灰扑扑的,陷在座椅里。
“我恋爱了?……不对,我只是不习惯而已……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她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算了不说了,你呢,和林峥邺怎么回儿事?”
沈慕年也靠在团团陈垢的椅背里说,“说不清楚,到现在我还迷迷糊糊的呢。”
他们经过了一个小镇。两旁都是倒退的光景。陈旧的双层小楼房经过了带着时间的印痕灰扑扑地立在路边,旁边的蓄着水的田园里有白毛浮绿水。阳光静默而喑哑。铁路铺着细碎的石头,铁轨在身下桥洞下蜿蜒到了远方,随着两旁静静流淌的青翠静默的榕树,一路消失在雾里。
工厂的高高的烟囱正向天空吐纳着厚重凝实的乳白色白云,在与天接壤的地方绘着画,做着梦。它的高大宽阔的红墙也现在灰扑扑的暮色里。
沈慕年就笑。“陆昊天,有时候觉得人生下来就不公平,年轻的时候老是说只要靠着自己的奋斗也可以出人头地,但是如果一生下来就智力缺憾,身体抱恙,或者是站在了社会最底层被压得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又有什么好奋斗而言的呢。况且,就算是个四肢健全,头脑灵光的人全靠自己奋斗,要想出人头地又得花多少年?遇上多少契机?到时候红颜已老,故人已伴他人身边,多么悲剧。”
陆昊天就挑眉,奇怪地看着她,久久地凝视,然后说,“你在说我?”
沈慕年耸耸肩,“没有,我在说我自己。”
陆昊天就露出清朗地笑,说,“我以为你要的不过是平静安然的生活,何必想这些有的没的。”
沈慕年说,“其实不管你是不是向往平淡,都应该在年轻的时候搏一搏,平淡的悠久的岁月也需要金钱和权力的守护,贫穷本来就百事哀,不得不为了生计放弃很多,为生活妥协很多。”
陆昊天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平静地说,“慕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还有个爷爷,……是v市的陆氏集团的总裁……其实,读大学的时候爷爷有来找过我,记忆中我对他毫无印象,只是觉得血浓于水的亲,然后他告诉我,年轻时就是因为太骄纵我父亲,让我的父亲太不懂事,任性而为,所以他一直有愧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我的父亲。所以他觉得我应该吃吃苦头,……”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着他时,虽然觉得亲近,但是总有怨恨,化解不开的。但是我又偏偏要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没有什么事有比这个更累人的了,明明很恨想逃开一张网,却又偏偏要克制要隐忍钻进那张网,这就是自投罗网吗?有时候真的按捺不住想报复他的冲动,但是每次我都要克制,想着要是功亏一篑爸爸的梦想就完不成了……”
他又笑起来,眼睛弯起来却没有温度,“我也在想权力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对了,你还记得高于飞没?”。
说起这个人,两个人都默契地朝林峥邺看了一眼,他依旧半张着嘴,皱着眉睡得深沉。高于飞就是在那个暑假的避暑山庄遇见的那个嚣张的高少。
“记得啊,怎么了?”
“没想到高于飞和我也在同一个城市。”他的眼睛幽深而沉静,比高中更甚的冷意藏在里面。
“他在找你的麻烦吗?”沈慕年不安地问。
他点点头又皱着眉头说,“但是现在,我不会再忍让了,他过了底线。”陆昊天的眸子像是深不见底地寒潭,飘着不尽的雾气和冷意。
这时候林峥邺忽然动了一下,两个人都有默契地闭了嘴。默默地把头转向一边。
林峥邺的身体一歪,脑袋就顺着椅背滑到了沈慕年的肩膀,沈慕年一愣。
林峥邺在梦里轻锁眉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睫毛在空气里微微颤抖。沈慕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扶住他的头。他的头发很硬,皮肤倒是软软的透着温度。她的嘴角绽开一个微笑。
陆昊天看着她,沉默了几分钟,别开眼。
车子很快就到了中转站,沈慕年叫醒林峥邺,他迷茫地抬头。又有几分起床气,皱着眉,一手环着沈慕年的肩,一手提着背包往下一辆车走。
还好,换了大巴。
林峥邺上车后精神了许多,他直直地牵着沈慕年坐到了倒数第二排靠左的位置。将背包站起来放好后,不经意间往后一看,陆昊天抱着胳膊面向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林峥邺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这一路,都是高速公路,行车速度快了很多。林峥邺睡饱了,心情好了很多。不住地说话,以前也没见那么聒噪。倒是沈慕年和陆昊天都有些沉默。各顾各的望着窗外。
他们在市车站分手。
林峥邺忽然叫住了陆昊天,然后趁他不备一把抱住他。陆昊天和沈慕年都是一愣。
他又拍了拍陆昊天的背,最后冲他一笑说,“下次见面我不会客气的,只要你敢……”下半句话戛然而止。凝聚在空气里。他的眼神阴深,脸上却带着完好的笑容,这副神情和陆昊天常见的笑容无异。
陆昊天无所谓地笑笑,微眯着眼睛审视他。然后又冲沈慕年挥挥手。
等陆昊天走远了,林峥邺还盯着他消失的方向,沈慕年走过去拉他的胳膊,林峥邺才回过了神,放松了紧握成拳的手。车站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夕阳惶惶地下坠。
沈慕年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什么,犹豫地看着他。林峥邺忽然低了头在暮色逐渐苍茫地长街上吻上她的唇。街灯在身后逐渐亮起。
又滴落了一条长河的眼泪。
他的声音低沉而含糊,落在耳边,“慕年,如果有一天真的要你选择,你一定要站在我这一边。”
沈慕年刚想看他,他就用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又是一个吻,带着微咸和甜。林峥邺长长的睫毛在微风中颤动。白天又落下来帷幕,黑夜粉墨登场。
沈慕年的话更像是低喃,“你们……就不能做朋友吗?”
他浑身一震,然后抱住沈慕年,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沉默片刻说,“我也很希望和他做朋友,但是……不可能了……如果他敢伤害那个人。”
“那个人,对你就那么重要?”
“嗯。很重要。”
沈慕年并不知道高于飞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她无法理解林峥邺和高于飞的感情,或者因为她小时候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匮乏对友情的认知。
林峥邺又转转头将头更深地埋在她的颈间,声音透着闷气,然后说,“答应我,要站在我这一边。”
沈慕年觉得喉咙很堵,一个恩,从胸腔传出,模糊的遥远的飘散在凄冷的空气里。沈慕年自己也不信那是自己的声音。她疑惑地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