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坐回亭中,呆望着杯中茶水泛起的丝丝白雾,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犯一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青梅。
良久,忽觉身上寒意渐重,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衣衫,早在林中奔跑狂呼之时,已被雨水打得湿透了。起身正欲回屋,却见远方林间,疾步行来三人。我一望之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惊得动弹不得。
只见行来那三人,为首者中等身材,形容俊朗,臂长过膝,双耳甚大,后面两人,身材俱都甚是魁梧,一个长须垂胸,丹凤眼,卧蚕眉,手持长刀,相貌堂堂,另一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持长矛,威风凛凛。“天啊!竟然是刘备三兄弟。”我心下一声惊呼,不由迎出亭去,桃园三结义、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等等的故事,一齐涌上心头,一身热血,早将身上寒意冲得半点全无。
“来者莫不是刘使君?”我拱手一礼,遥遥问道。
刘备举手礼,道:“正是我等。白门楼一别,公子可还安好。”
我道:“承使君挂怀,已无大碍。外面雨冷风寒,请舍中一叙。”
刘备道:“天地间皆是风雨,你我大丈夫岂可置身室内,不若就在此亭中一叙,凄风冷雨,更可让我辈警醒自励。”
我道:“如此甚好,使君请。”
刘备道:“请。”
言语间,我与刘备已步入亭中,分宾落座。关羽、张飞二人也随着步入亭中,于刘备身后,虎视而立。
思烟很识时的走来,将桌上茶水换过。
盏茶之间,寒暄数语之后,刘备突然长叹道:“可怜这一派繁华景象,却尽被这无情风雨,零落得一地落红。”
我道:“使君当世英雄,怎么也为这月缺花残之事黯然神伤。”
刘备道:“自黄巾贼乱后,天下烽烟四起,兵戈不休,致我大汉河山,便若这雨中桃林,疮痍满目,备纵是铁石心肠,见得这番景象,又怎不怆然。”
我道:“使君大义,实令在下汗颜。”
刘备道:“公子不必过谦,备素闻公子盛名,白门楼一战,孝义之名,更动天下。大丈夫生于乱世,自当持三尺剑建不世之功,今天下四分,群雄并起,汉室江山,摇摇欲倾。可恨那曹操那奸贼,名为拥帝,实为挟持。当今天子,受困于此,生不如死。备今日前来,只为一事,愿与公子共诛此贼。”
“啊,”刘备此言一出,我不由大惊。
见我如此神色,刘备冷道:“公子莫不是也是贪生怕死之徒?”
“非也,”我定下心神,道:“只是使君以为,此事成败几何?”
刘备抬头一瞥,眼中竟尽是鄙视,道:“备闻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备为诛贼而死,又怎会吝啬项上人头,备今日来访公子,实望公子助备一臂之力,一可为公台先生雪恨,二可为汉室尽忠,但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一阵令人战栗的感觉袭来,是杀气!
我斜眼望去,只见关羽张飞二人,手上青筋暴起,显然杀机已动,若我不答应,恐怕瞬间便会身首异处。我不由一阵冷汗,与刘备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却与我的想象全然不同,在我的印象中,刘备应该是一个温文仁义,韧性有余,阳刚不足的人,爱哭,摔孩子,逃跑还带数十万难民应该是对他性格的最好写照,然而今日我所见到的刘备,却是如此的刚性。我心下不由一声暗叹,现实,终究不是纸上的文字啊。
看这眼前的这三位英雄,我的偶像,我不由要月兑口而出应下此事,但我自幼年时,由于个人兴趣,便熟读三国的各种史书,于当前三国的形势,自然了熟于胸。抛却改不改变历史的纠结,曹操,也绝不可死于现在,那样,只会给这天下苍生,带来更重的灾难。
面对的眼前的一切,我的胸中,莫名的竟生出一种自信与豪气。我坦然一笑,道:“使君莫要动怒,且听在下一言。如若使君听后,仍坚持已见,在下纵然粉身碎骨,也定与使君共进退。”
刘备双眉一竖,冷道:“公子请讲。”手却已按在了腰间双股剑上。
我道:“使君以为,当今乱世,症结何在。”
刘备道:“乱臣贼子,于国家危难之时,为一已私利野心,割据天下,争战杀伐,才致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我道:“使君之言,只为表相,却非根本。”
刘备道:“公子以为根本为何。”
我淡然一笑道:“使君贵为皇叔,一心忠君为国,又得当今圣上倚重,却处处为人所制,孤掌难鸣,逼不得已只得以死刺曹,所谓者何?”
刘备闻言,默然半响,道:“只因此地皆为曹操党羽。”
我道:“错,当今朝堂之上,真正为曹操死党者,不过半数,剩下大部都是重臣元老,曹操虽手握兵权,而又全非嫡系,为何皇叔一心除贼报国,却不能一呼百应?实因先帝一朝,只图享乐,致使十常侍一群阉人,把持天下,卖官害民,后又历黄巾、董卓之乱,天下民心,早已旁落。”
话音刚落,刘备长身而起,长剑呛然出鞘,已抵住了我的喉,大喝道:“大胆张简,竟敢辱骂先帝,又道此蛊惑之言,实在罪该万死。”
剑锋在喉,冷侵肌肤,我不由心神一颤。但接下来,却又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静。我道:“张简为君为民,死不足惜。自古忠言多逆耳,在下素闻使君英名,今日才敢肝胆相告,谁想使君也如那等草莽匹夫一般,听不得实言。使君可知,若一意孤行,不但救不了大汉江山,反倒将大汉天下直接倾覆。”
刘备道:“此言怎讲?”
我道:“方才我已说过,这天下人心,早已不属大汉,想那黄巾乱党,不过道士草民,一无治世之能人,二无领军之将才,却可席卷华夏,何也?只因天下百姓,已为昏君乱臣,逼的无生路可走,不得已方才奋起一搏。如果没有民心的支持,那此所谓的枭雄,又哪里有力量去割据一方,天下民心,才是这乱世的真正推动者,杀一曹操,又怎可救天下?”
“哼!”刘备鼻中冲出一声大大的不屑,道:“公子之言,或许有理,但就算救不得大汉,总为汉天下除一逆贼,又怎会断送大汉天下?分明是你贪生怕死,才做这种狡辩。”
我道:“曹操虽然挟天子,不管是否有心取代,但目前实力与袁氏二兄弟相去甚远,必要倚仗天子之名而求自保,而且正是在他的保护下,天子才有了一时的安全,如果使君在这个时候杀掉曹操,而天子一无兵权,二无朋党,怎能震慑天下,届时,群雄必然趁机而起。袁绍、刘表、公孙攒、孙策一众心尚难测,但淮南袁术,早有流言道其秘藏玉玺,恐怕到时陛下不死于曹操余党,也必死于袁术手中,而天下再历一次战火,民心必再度流失,恐怕大汉再兴,将成痴人说梦。”
“这……”一矢中的,刘备手中长剑“呛”然落地,颓然坐在了石凳之上。
我继续道:“皇帝陛下虽暂受曹操屈辱,但岂不闻圣人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陛下如想挽大汉于将倾,这忍字头上的一把刀,却是必须要忍受的。”
“忍?”刘备低声轻念,忽得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道:“备空怀一身热血,虚度春秋三十余载,虽有心杀贼报国,却无力匡扶汉室。虽为此乱世,竭心尽力,却看不到一丝光明,今愿公子为备指一条明路,如果继续这样无望的生活,倒不如就此了却了残生。”言毕手中长剑一挥,已然横在了颈上。关羽张飞见状,一齐跪倒,
我心中暗叹:这个现实中的刘备还真是血性十足,比我原来心目中的刘备,更象一个英雄,只是也太无谋了些。只是我却忘了,我读过史书,知道他们明天将要发生的一切,自然明白要如何应对。对于我自己的人生,我还不是象他们一般的迷惘。
但看着眼前这三位我心中的英雄,我该怎样既不道破历史,又可以让他们心服呢?蓦地,我的脑海中,浮起了曹操煮酒论英雄时的对白,便道:“使君可还曾记得曹操论龙之言?”
“曹操论龙之言?”刘备一脸茫然。
我道:“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如今曹操便是这春龙,得志而纵横四海,使君不可与之明争,只可隐介藏形,等待时机。曹操虽然奸诈,但真有经天纬地之才,此言更是英雄之金玉,如果使君能够好好领悟,将来必可成大器。”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沉闷的雷声轰轰想起,刘备的面色渐渐由激昂而沉稳。抬头远望,烟雨正浓。
刘备猛然叩首一礼,道:“今听公子一言,今备毛塞顿开,备若以后有成,必报公子大恩。”
我忙道:“三位将军请起,如此大礼,真是折煞在下。”
刘备三人起身,正欲再说什么,关羽突然对刘备附耳轻言几句,刘备面色一变,拱手道:“今日与公子一叙,方知何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君另有贵客到访,备于此地,恐多有不便,就此别过。”
我也忙还一礼,道:“使君慢走。”
刘备道:“告辞。”与关羽张飞二人步出亭外,突然转回头来,道:“方才公子论龙之言,确为曹操所言?”
我一惊,道:“正是。”
刘备一声长叹,若自言自语道:“今日方知,备于此乱世如逆水行舟,曹操却风生水起,实非苍天溥待,而是才若天地,不可并论。”
刘备最后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由暗暗惊诧,欲追出相询时,刘备三人却已行去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