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的冬木市还有些许清冷的味道,天上不时地还会洋洋洒洒地飘落几片雪花。走在街上的人们都裹在厚外衣里,带着厚厚的毛线手套,缩着身子哆嗦。
太阳已经落到了海平面下边,夜幕静静地将整个城市包裹了起来。此时,在梦星的家里,她升起了熊熊的壁炉,管他外面再怎么天寒,她和哥德尔的这间屋子却被烤得暖烘烘的。
梦星换上了她先前从衣橱里拿出来的那条紫罗兰色的晚礼裙,将丰盛的佳肴端上餐桌,又点上蜡烛,摆上红酒,一桌罗曼蒂克的烛光晚餐就此成形。
“会回来了吧?今天晚上他会回来的吧?”梦星坐在桌前,素手托着香腮盼望着。她摘掉了平常挂在脸上的平光眼镜,烛光映衬了她琥珀色的星眸,火苗在她的瞳孔里欢快地舞蹈着。她白瓷一般的肌肤也被不远的炉火披上了一层橘黄——“会回来的!今天他一定会回来!只要再等一会儿,我就能够亲眼看到他,亲口跟他讲话了……”梦星如是自言自语着,一件件往事不由得在她心头浮现。
说是往事,却也并没有太多的事情。因为梦星的记忆只停留在今天以前的十一个月,再之前的事她就记不得了。
她只记得十一个月以前,她在这间房子里醒来。那时候,她头疼得厉害,脑袋上还绑着纱布——想来自己是出了什么事故,伤到了头部。她努力回想自己受伤的经过,她想不起来。再想想这里是哪里,自己又是谁——天啦!这太可怕了,她怎么连这些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她在这房子里转悠了一阵,在客厅的桌上发现了一堆资料。里面有自己的身份证、护照什么的。通过这一堆东西,梦星才知道了自己的姓名和出生年月。在这一堆资料里,还有一张民政署注册的结婚证。
“我……已经结婚了吗?”当时梦星拿着这张结婚证,自言自语地问着自己。她又在屋里走了走,在一间像是画室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幅还没有画完的油画。化作虽然还没有完成,但也能清楚地看出画中人的轮廓来。
画中的那个女子梦星并不陌生,不久前她还出现在了镜子里——梦星知道,那画的就是她自己。而画中和自己相依相偎的男子——天呐!尽管现在还只有简单的线条,可他的俊美还是让梦星好一阵惊艳。
“这个人就是我的丈夫?那张纸上名叫‘哥德尔’的男子?”梦星将信将疑地对自己说着。
再接下来,梦星知道自己有了归宿有了家以后,就一直呆在屋子里等着自己的丈夫回家。她有好多话想对她的丈夫说,她有好多问题想问他——像是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家里除了他俩还有谁,当然也包括梦星与他之间的“甜蜜往事”。
可是,梦星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从艳阳高照等到夜幕降临……她所等待的人儿始终没有如约出现在她面前。直到她实在熬不住了,带着烦躁和忐忑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不觉地睡去。
………………
等梦星再醒来时,她已经睡在了卧室的大床上。床头有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早餐在橱柜里,起来记得吃哦!”
两句简单的言语,已经让梦星的心头涌起了一丝暖意。再看看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和身上干净的睡裙——“是他……抱我上床,替我换的衣服吗?”想到此,梦星的俏脸不由得一红,可随即她又抿着嘴笑了起来。
于是,梦星按着这便签上的嘱托,乖巧地去了厨房。虽然最终没能见到丈夫的面,可如今的一切都显得温馨而浪漫不是吗?只不过——
当梦星打开电视,观看今天的新闻时……
“怎么回事?怎么会差了一天?——昨天我醒的时候明明是星期三,那今天应该是星期四才对啊!可怎么……新闻里怎么说今天是星期五了呢?难道我昨晚……不,或许是前晚,前晚我睡下之后就睡了一天一夜,一直睡到了今天吗?”梦星这么想着。
不过,一开始她可以这么想,但再过上七八天,她就没办法再这么认为了。因为她发现每当自己从睡梦里醒来,自己的时间总会跟自己睡下时相隔一天。她根本就想不起来前一天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第一次可以说因为自己身心具疲的缘故而睡过了整整一天。可接下来的这几天又是怎么回事呢?——自己也不像是这么嗜睡的人吧!
“难道这是我失忆的后遗症——每隔一天我就想不起自己昨天做过了些什么?”梦星这么想到。
不过,这些也都只算小事。最让她觉得遗憾的是——这么几天下来,她还是一次也没有见过她的丈夫。她曾一度怀疑,哥德尔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但是,那份民政署签字盖章的结婚证却骗不得人;还有每当自己醒来,哥德尔留在自己床头的小便签也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甚至于梦星还跑出去问过周围的邻居,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而大家也都告诉梦星——昨天还看见哥德尔出门来着。
既然他在,那他为什么老不来见自己,为什么他老躲着自己。只写些便签给自己,他这算是什么意思啊?或许,并不是他没有来见过自己,没有来陪过自己——只不过是自己不知道罢了。照自己现在这活一天又忘一天的记忆,或许是昨天已经跟他见过面,说过话了,只是自己不记得罢了——应该是这样吧?——一定是这样的!
从回忆中醒来,梦星发出一声叹息。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上已经握了一大把的便签——回想着近一年以来,在自己所记得的日子里,自己和哥德尔都是靠着这一张张小东西在交流。
虽然她也曾告诉过丈夫自己的情况,要求过跟哥德尔专程约个时间见面。可每当自己满怀欣喜地等待,却总也等不到哥德尔的身影。直到第三天的黎明,梦星再次从睡梦中醒来,拿起哥德尔放在床头的便签,那上面总是有很充分的理由来回避他与梦星的约会。
起初时,梦星还曾会为哥德尔的爽约和他的借口火冒三丈。可久而久之,梦星也习惯了,她也麻木了。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看不见又模不着的人;麻木了哥德尔每每对自己的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只不过今天——“今天他会来的……对,就是今天,这么特别的日子……只要他还当我是他的妻子他就绝对不会像从前那么爽约!他回来的……他会来的……”梦星一遍又一遍地叨念着,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迫切盼望过丈夫的归来。
………………
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时间,梦星的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越来越快。二月里的冬木市,天素来黑得很早,差不多五点半的时候,天色就全黑了。
梦星在那个时候摆下了这桌烛光晚餐,可现在——七点半……八点……八点半……九点……九点半……十点……十点半……十一点……
不是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吃晚餐吗?不是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守着空屋吗?不是早就习惯了寂寞孤独,习惯了只用便签跟他交流吗?
可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那温暖湿热的东西会翻涌着从梦星的眼眶里冒出来呢?
梦星默然地抹掉眼泪,静静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收拾了餐桌,吹灭了蜡烛。然后提笔在一张便签上写道:“晚餐在厨房里,记得热来吃,千万别饿着。”
接着便自行洗漱,上床睡觉去了。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刚才她洒在地上的泪珠儿竟然全部都奇迹般地变成一颗颗翡翠一般的碧绿色珠子。
………………
+++++++++++++++++++++++++++++++++++++++++++++++++++++++++++++++++
铛,铛,铛……
午夜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已经熄了灯的梦星家里隐约亮起了灯火。一个男人正在客厅和厨房的地上面仔细找着什么东西。从他脸上那六芒星形的“刺青”很容易就能够辨认出,他便是这房子的男主人——一直不肯见梦星的梦星的丈夫——哥德尔。
他在找什么?……哦——原来是在找刚刚梦星的泪珠变成的珠子。
收集完了地上的珠子,哥德尔来到一间布置得像是工房的房间里。借着一盏两百瓦的台灯,用细线将这些珠子全部都串了起来……
做完了手上的工作,哥德尔泛着些许血丝的眼珠子凝视着猛烈的白炽灯泡。小声地自言自语着:“不是我不见你,而是见不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