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乾兴元年二月十九日,十三岁的宋仁宗赵祯穿着龙袍,坐在刘太后身侧接受了群臣的朝拜正式登基。而他知道,那些山呼万岁的臣子们,多半敬畏的是控制朝政的刘太后。
明道二年,皇后刘娥崩,赵祯亲政。
刘太后的灵柩驶入皇陵,而赵祯却来到洪福院,他生身母妃的埋葬之处。二十多年了,他一直不知自己的真正母妃竟然已经长眠地底,而他一直被刘太后蒙蔽,从未尽孝道。
他来到洪福院这日,他遇到了她。那个令他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女人。他相信,她是他母妃送给他的礼物,可是他没有及时紧握,将她越推越远,遗憾终身。
第一次见到木暖之,她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可是那双眼精光闪动很是灵动。
她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表现得对他恭恭敬敬唯唯诺诺,他也从未见过有哪个女人会在他面前如此毫无顾忌,竟向他要求一份温饱的活路。他自嘲,她不知他是皇上,自然对他没有惧意。
第二次见到他,她知道了他是皇上,看到她眸子里闪过诧异,他有些得意,这女人也不过如此,知道了他是皇上也照样畏缩,和平常女人没什么区别。
可,接下来他知道他看错了这女人。
她居然理直气壮的怪八王爷误会她是细作,眼里是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无所畏惧,他见到八皇叔的窘迫,他在心里偷笑。
狂风大作,天空阴阴郁郁,乌黑厚重的云层像是要压向大地,闪电撕裂出一道道刺眼的裂痕。她自信满满的问他要了铁链和梯子去做避雷针,他不解她一个女子有何能耐,便依了她。
她奔出大殿,身形单薄的她居然扛着一条铁链顺着梯子爬上房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只见展昭慌忙冲出大殿,随了她爬上了梯子,他会心一笑,展昭从未对谁这么上心的。
外面的树东倒西歪的摇晃着,他也忍不住冲出了大殿,仰头看向大殿房顶,小喜子在身后劝他进殿他不理会。她回身看了他一眼,继续与展昭鼓捣着手中的东西,他看到她眼里的坚定。
一声雷响,惊得他一个激灵,他忙看向她,见到展昭紧紧抱着她,用身子保护着她。那个时候,他忽然也生出一股冲动,希望用身子护住她的是自己。
他忙扬声问她:“木暖之,你没事吧?”
她潇洒的摆摆手,神情得意的指了指她刚弄好的避雷针,是那个避雷针挡了那道雷的袭击,而他发现那个所谓的避雷针居然是展昭那把甚是宝贝的巨阙剑,看着展昭一脸的憋屈,他又再一次忍不住暗笑,这女人,还真有趣。
雨点噼啪落下,他不得不退进殿里,心里却担心她是否被淋湿。
她回到大殿,衣服湿透,贴着她甚是完美的窈窕身段,他赏她在宫中沐浴。大家都懂他的意思,而她却真的单纯的就把他留她在宫中只是沐浴这么简单,想起八皇叔之前怀疑她是细作,他心有余悸,这女人不可能是看上去这么简单。
光是她一个女子居然懂得做避雷针就已经表示她的不同寻常了。更何况,他找万花楼查过她的身世,一片空白,她所说的夜郎村不存在,他更不相信,她既然被人贩子拐到汴京,身上能带有相机这个宝物,不是应该早就被人贩子收缴了去吗?她为何要一次次编谎言?她在隐瞒一些什么?他好奇。
夜,他批阅完奏折带着一身疲惫来到寝殿。推开门,她着薄衣不施粉黛的朝他灿烂的笑着,他暗叹她的惊艳绝色,不动声色的吩咐她为她宽衣,她却一脸茫然看向他。
他恼,到这个时候还装吗?她不是应该很乐意**吗?然后进了后宫,或是打探情报或是向其他女人一样刻意讨好他换来荣华富贵。
他欺身过去,吻上她的颈,她女敕滑的肌肤口感令他流连忘返。
“你们这些女人,总会耍些手段吸引朕的注意。”他说,将她推倒在床,抑制不住的啃咬起来,她的唇是如此的柔软,他放不开,一点点吻上去,陷进去。
“木暖之,朕如你所愿,临幸你,然后给你个名号。”不过,他有后宫佳丽三千,他决不会独宠任何一人,因为他不会让自己对任何女人有付出。
她猛然扇了他一个耳光,他愣住,那个时候他有杀了她的冲动,从来没有人敢打他。不过也正是这一巴掌扇提醒了他,她的诱惑太大,他差点忘我的要了她,要知道,他只是在试探她。若她真的刻意迎合,那么她八成就是细作,她的下场就只有一死。和任何人对细作一样,他杀起来决不手软。因为他是一国之君,他手上是千万子民的生计,形势严峻,大宋不能因为他的私欲而毁灭。
她理直气壮的对他说,她不愿做他后宫里的女人,他盯了她那毫无畏惧的神色半响,终于决定放过她。
赵祯才亲政,他要建立威望,所以这次赏宝大会他不能输给辽国。只是他不放心木暖之,那日假意临幸她虽说她拒绝了,但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所以,他决定再试一次。
派去试探的人慌忙回宫,带来消息。
她居然誓死不说出相机在哪,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一次,他该相信她了吧?
“后来闯入一个人,与卑职交手,打斗中卑职身上的腰牌不慎被木暖之看到,卑职只好先逃走。可是据卑职所知,木暖之已经被来人劫走。”
他心惊,她这么聪明的人,看到那“如朕亲临”四个字不会猜不到是他派人去抢相机。她一定很伤心吧?他想。
“去查出木暖之被何人劫走,若是她有何差池,朕唯你是问!”他脸色难看,一想到她出了事,他心中烦闷。
不日,听闻辽国派来的领头使臣是安逸王耶律珣。听闻这耶律珣嚣张无比,却也是个只会玩乐的人。而木暖之正是被此人所劫,他暗中派人去打听,却得知此人身世可疑。一场阴谋就在他心中开始酝酿。
「2」
皇宫,夜深人静,唯有景福殿还亮着灯。赵祯坐在案几旁拿着一张纸条出神,这纸条上写的,是他派人去查的万花楼新楼主。
不料,这人正是他寻了几日的木暖之,他的心如那摇曳的烛光,微动,不能安。
“深宫宅院,官场辗转,不是我想要的。本想为自己所喜欢之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却遭到一次次怀疑,一次次试探,索性要点本钱做生意,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木暖之那日在赏宝大会对他所说的话又回荡在他耳边。她在怨他对她的试探,当着这么多人,他无话可说,只能假意微笑岔开了话题。
她冷下目光,砸了相机,他知道,她在泄恨。他也无话可说,他不敢承认自己已经喜欢这个面对她总是毫无惧意的女人,所以他刻意回避。他是君王,他不能有情,他的爱不能完整的给一个人,木暖之曾对他说过,不想孤老后宫,所以他不想害她,她本也就不适合做笼中鸟。
更何况,为了培养属于他的势力,他已经许了身后尚美人皇后之位。木暖之是独特的,他要么给她最好,要么就什么都不给。所以他注定不能给她最好,就不奢望能拥有她。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他总会独自坐在景福殿内想起那张笑颜。他犹记得,她冒风雨的义无反顾,她叫他“皇上公子”的调皮可爱。
对他的一次次试探,她都默默承受着,没有找他质问过。哪怕她受了万般委屈,她也不曾向他抱怨过,他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是纯粹的,而他始终无法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她,喜欢上一个无由来冒出来的女人。
赏宝大会后,她交了辞呈,离开了汴京府衙,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她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展昭来找过他,告诉他木暖之走了,木暖之走了,一次次的强调,他却无动于衷,连展昭都看出了他对木暖之有意,为何他还死不承认?他问自己。
“皇上!卑职求你,看在木暖之为你做的事的份上,去找回她吧!她无亲无故,离开了汴京府衙,她一个人怎么熬得过来?只要皇上去找她,她一定会回来的,无论是回汴京府衙还是…还是进后宫,只要她有个栖身之地就好。”
展昭对他跪下,眼里尽是决绝,还有伤痛。
“是啊,她一个人,能去哪呢?“赵祯叹了口气,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狼狈样,离开了汴京府衙,她能去哪?还有谁可以依靠?
“展昭,你怎么不留住她呢?为何来找朕?”
展昭一愣,抬头看着他,神色复杂,他说:“她喜欢的是皇上,卑职留不住她。“
她喜欢他,得不到回应,才受伤离去。这不用说,他知道。
那日展昭来找他后,让他不得不深思,他回避这段感情到底是对是错。他忍不住让人去寻她,寻不到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空了一片,任他埋头正事或醉于温柔乡试图忽略这种感觉,却怎么都填不满心里那缺的一块。
放下纸条,他悠悠叹了口气,朝门外的小喜子吩咐到:
“吩咐下去,这次与万花楼新楼主见面由朕亲自去。”
她当了万花楼楼主,让他们不得不又一次有了牵连。他相信,这是老天的安排。
可是,站在万花楼暗阁门外,他看着耶律珣抱着她吻,不知道是赌气还是怎样,他心中早有的盘算又一次坚定下来。耶律珣喜欢她,他早就看出来了。
所以,他带她进宫,给她柔情,却把自己也陷了进去。每当看到她安静的坐在景福殿看书,他就很安心。
耶律珣指名要娶她,他心中恼怒,可是一向习惯了将微笑挂在脸上的他无法表现出他的醋意,面具戴久了,摘不下来了,除非连皮带肉一同扯下。
“我大宋美貌高贵的女子很多,王爷何不挑一名心仪的和亲呢?”他试图让耶律珣另选他人。
谁知耶律珣大笑,说:“本王若不是情有独钟,亦不会为了娶她而和亲了。”
赵祯默然,不再言语。是了,正是因为早就看出耶律珣对木暖之有情,他才会将她带进宫中,设计废后又故意传出消息给耶律珣:木暖之人在后宫,他有意封她为后。所以才激耶律珣求亲。现在目的达到了,为何他反而就想放弃了?
回到景福殿,见到她笑颜如花,他忽然就舍不得放开她,打算真的给她后位,让她无忧。直到一开始的计划被尚美人戳破,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
“事成之后,朕接你回来。”
谁也不知道,他说出这话时心中有多懊悔,可是木已成舟,箭在弦上,他和她都已经走进绝路。她那绝望怨恨的目光,烙得他好疼好疼。
他微笑着,站在汴京城门口,看着她的马车缓缓驶去,他给她丰厚的嫁妆,给她无上的荣耀,这样的话,她到了辽国不受人欺负和轻视,他想诏告所有人,他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三分缘,七分赌。
复纠缠情路,
错入朝,星盘误……”
歌声凄凉,带着幽怨,击碎了他已经脆弱的心。他一怔,她的歌声让他不顾一切骑上马奔了上去,周围人惊呼,天知道此刻他有多想将她带回,告诉她,不要走,朕不让你走了,朕让你当皇后,朕许你一世欢颜。
她掀开帘子,冷眼看着他,问:“皇上还有何吩咐。”
看着她一身红妆,冰冷的眼神,他忽然就退缩了,她到底是恨了他,他还怎么好意思开口挽留她?他和她已经回不去了,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若是他迎娶她,如今她这火红嫁衣就为她而披。
千言万语,他哽咽在喉,只淡淡说了“保重”两字,已经花去了他所有的力气。
木暖之,我赵祯负你的,一定会补偿回来的。终是舍了小我,成全了大我。他暗下决心,只要她完成了任务,他一定接她回来,不让再她受半点颠沛流离之苦。
她摔下帘子,看着渐渐消失的车队,他独自失意,身后众人小声议论着这位面上总是温和笑意的皇上,为何今日如此失态?只有人群中的展昭清楚他此刻的想法,因为他们都一样,心系一人,却又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她嫁到辽国,投入他人怀抱。他们都是懦夫!展昭心里暗骂。
皇宫,景福殿。
尚美人站在皇上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皇上!你说过让臣妾当皇后,为何这后位一直空着,却又不册封臣妾?”
案桌旁的赵祯头也不抬的批阅着奏章,淡淡说着:“你不配当朕的皇后。”
听他这么说,尚美人背脊发凉,小声抽泣着。
自木暖之出嫁辽国,皇上对她的态度越发冷淡,她知道,皇上在怪她,可是她还知道,若那日她不出现,皇上一定就真的舍不得让木暖之和亲了。若木暖之真的留在后宫,真的戴上凤冠,她尚美人又该如何自处?所以她只能一搏,感到景福殿,戳破了一切,逼皇上绝情。
“皇上许过臣妾,为何又这般说?”
“不要再试图逼朕,没有你尚氏,朕还可再培养张氏,刘氏。”赵祯抬头,目光寒冷。当初他宠幸尚美人,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逐渐替代了刘太后的党羽,可尚美人太不识趣。
这后位,他下意识的留着,哪怕她回不来,他好歹也有个念想。除了木暖之,他似乎不想让任何人坐上那后位。
听闻,她在辽国过得不好。听闻……耶律珣很宠她。
深呼一口气,他埋头堆积如山的奏折堆里,唯有这样他才能不去胡思乱想。唯有这样,他才能加快脚步,让她早日回到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