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厅堂尚有几丈远的时候,我便瞪着他威吓道:“记得离本姑娘远点!”便一路疾走,回到初云身边。
我们一前一后进来,倒也无人注意。只是苏云石大人一见到元清,便朝他过来行礼,力邀他参加压轴的节目--即兴作画。虽是诗会,但常言道诗情画意,又怎能只有诗情而无画意呢?
元清看看我,含笑应允。
这份爽直令苏大人顿时喜笑颜开,忙大声道:“刚刚老夫已经征得玉箫公子的首肯,他也会为这次诗会献上墨宝。呵呵……真是万金难求啊。”
其实这几天我也打听到这元清的一些事。原来他因握有天下独一无二的暖玉箫而被人称为玉箫公子,此箫由绝无仅有的整块芙蓉白玉石打造而成,触手生暖,音质绝美绵长。据说当年钟子期就是吹此箫与俞伯牙合奏的。他既有神器在手,吹箫自然是出神入化,但他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画技超群,尤其是鲜有画作流传到市面上,更使得求其墨宝者络绎不绝。今天他答应作画,我想,不知有多少眼睛想将这画作好好收藏啊。
今日写意的题目是美人。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必须现场临摹一位姑娘的样貌。但终究男女有别,所以苏大人吩咐下人搬来几幅屏风,挂上雪白的画纸,有心作画者隔着屏风画出对面的女子,以最肖似者为胜。
只听得苏大人手一拍,便进来几名如花似玉的女子,弱柳扶风不胜娇媚。她们缓缓走到屏风后站定,只见隔着屏风看过去,影影绰绰,更有一番朦胧之美。
苏大人眼睛扫过这些女子,又看看站在屏风前准备大展笔墨的贵客,眉头微微皱起,似有难言之隐。
他走到元清跟前,轻声道:“呃,公子向来不在人前作画,老夫亦是不作奢想,但今日公子得以破例,本该万分荣幸,只是这早定下的美人就硬生生少了一位。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元清笑笑,“林大人知道元清画过花鸟鱼虫、山水树竹却从未曾画过美人,故设下这道题目,也是希望清或可能从中参悟一二,清怎会辜负苏大人的美意呢?”他转头指向我,“就委屈这位姑娘做清的画中人吧!”
他进来时对我说的那声“娘子好!”本就让在座的十分讶异,此刻又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向我示好,满座的风流雅士无不换上一副暧昧的虚笑。
他好整以暇地解释:“大家千万别误会,我同这位姑娘一点儿也不熟悉。我连她姓何名谁芳名几何都不呢。”
大家轰然大笑,脸上的暧昧更是变得有板有眼。
这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我真的想冲上前去撕烂这厮的臭嘴!不知怎的,从与这厮认识这几日起我就变得异常的暴躁和粗鲁。说了好多以前从不曾说过的粗话狠话,也做了好多以前从不曾做的错事傻事。娘亲此刻站在我面前定然会不知所措。我早不是她悉心教养多年的大家闺秀、豪门千金了。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只磨尖了利爪的猫,但有一丝骚动便要与人拼命。这个人就这样莽撞地闯入了我的心里,我只有无奈地摇着头。
只有爱画心切的苏大人还一如既往讨好又期待的看着我。其实我被称为诗画双绝的才女,来到南京却偏偏听得别人盛传他的画技高超,心里本就有些不屑,现在有机会瞧瞧他的真才实学,自然不想轻易放过。
权衡再三,我选择暂时忽略掉那些揣测我们之间关系的嘴脸。微微向苏大人行一个礼后,便从从容容地走到屏风背后站定。
只见一身红衣缓缓走到我的对面,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我却可以感到他身上的清香。刚刚在他怀中便闻得阵阵清香,不似一般富贵人家遍用的衣料熏香,倒像是一种药草夹杂兰花的味道,甚是凝神定气,沁人心脾。
看他站好大家便要开始下笔作画,他忽的道:“且慢!大家均是初次与佳人相见,可不瞒各位,这姑娘我却见过数面,是以对大家来说甚为不公。今日为表公平,我蒙上双眼作画,不多看她一分。”说完便摘下腰上的玉带,严严实实的将自己的双眼蒙了起来。
大家都一阵错愕,紧接着一阵感叹。既为他的坦诚更为他的自信。
“丫头。站近些。”
“为何?反正你也看不见。”
“可以闻得到。”
“你是画画,不是吃饭!”
“但我要画出你的味道啊。”
“……”
我别扭地往前移了一小步,差半分鼻子便要触到屏风。我再次站定,没声好气的说:“不许再啰嗦,赶紧画!”
他轻哼一声,握着蘸好墨的笔便开始画起来。由于离得近,我感到他手中的狼毫画笔软软地划过我的脸、我的眉、我的眼,并顺着我的脖子下来。我竟觉得像是他的手暖暖拂过我的脸、我的眉、我的眼一样,心跳得很快很快,仿佛又回到那年竹林间唇齿相依的情景,我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他顿了顿,停下笔道:“丫头,你在怕什么啊?”我脸一红,正不知如何作答时,他却自答道:“难不成听说本公子第一次画美人,心里激动地浑身发抖?”
我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撇撇嘴,道:“我现在能确认你是为什么发抖了!果然不是激动。”
“本来就不是!”我急忙回道。
于是他继续挥笔,也不知道他画的甚,只引得宾客一阵阵赞美和惊叹。我越发想看看到底把我画成何样了。
等大家都画好了之后,大家相互看看身边的画作,最后都被元清的吸引到一处去了。我从屏风后走出来,只一眼,便牢牢的被钉在原地。
他的画笔触灵活,讲究气韵,最关键是几处点睛之笔,便使简简单单的几笔也妙趣横生。这个只需要灵气和悟性和练习就行,但关键是他所画之人居然是当日在中秋宫宴上于秋水湖上表演惊鸿舞的我!
他远在千里如何得知?即使知道,但这般逼真精细,连我的七彩锦云纱衣的七色排列顺序,甚至是头上所戴金簪上幼荷花瓣的片数都一一吻合!就算是当时坐在大殿的宾客都看不清的东西,他如何能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闭上双眼且丝毫不错的画出来?!我盯着画,百思不得其解。莫非他真的不是一般人?我忍住抚模画的冲动,暗自感叹:为我作这幅画的人为何不是那个答应在我跳舞时在我身边的人呢?
只见他已将蒙住双眼的玉带解下系回腰间,面对溢美之词,一一拱手作揖回礼。他解释道:“我未曾有幸亲临盛宴,但却听得人向我说起当日慕容小姐献舞时的情景。画中身姿如何当然是听来的,这脸么,自然是这位姑娘的,我未曾见过慕容大小姐真容有些张冠李戴,还望众位不要见怪。”
众人都看向蒙着脸的初云,仿佛想透过面纱看清楚慕容大小姐到底是何长相。
而那苏大人则像盯着一块绝世瑰宝一样,望着画眼睛闪闪发光,饱经风霜的脸因兴奋涨得通红,嘴巴不停地念:“凌波微波,罗袜生尘,果真是惊鸿翩翩,游龙婉婉啊!慕容小姐的身姿经公子之妙手以笔墨此番展现出来定能流芳百世!不愧是凌波仙子,惊为天人啊!”他既是夸人又像是夸画,说着说着就神往地看着初云。
等他回过头来时,再看着元清,脸上已呈现出我今日最熟悉的东西--暧昧。这老夫子居然把他们俩凑一块去了!
我不由得皱皱眉头,元清看到我的小动作,朝我笑笑。
苏大人在近处也把我们俩的举动看在眼里,脸上浮起一丝疑惑,看看初云又看看我,然后恍然大悟般的笑了。
我总觉得他的笑容很怪异,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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