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阁青霜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来到觉智大师的禅室宝阁。因为怕人多口杂扰乱比试,只带上莺歌一人。入得禅室才发现别有洞天,外间是大师打坐清修之处,蒲团木鱼青灯。内阁则是一间小小的藏经阁,林林总总的经书堆满了四壁。中间置一几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看来大师平时钻研经书参悟佛理就在这里进行的。
“慕容施主,这里是主持苦修之地,难免简陋,主持说只当权宜行事,还请施主见谅。”小沙弥双手一合向我行礼道。
我见他年纪虽小但口齿伶俐,应对得宜,心下也多份好感,回道:“多谢小师父安排了,此处很是清静,我很喜欢。”
他给我们上了茶点,便关门而去。
我翻阅佛经,品赏茶点,静候那人到来。
约莫三盏茶过后,便听见觉智大师引着一人进到外间。
片刻便听那人开口说:“许久未曾探望大师,不想大师亲自照料的‘紫阁青霜’今秋异常繁盛,真是令人爱不释手啊!”
一听这声音,我不由得一震,竟是他!也只有他对画有如此的兴趣,也只有他能做出这乖张顽劣的事情来!而后,我心里一笑。今日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呢!我果然与你很有缘,元清。
只听得大师轻声笑道:“公子今日能不能把老衲这盆‘紫阁青霜’带走,还要看有缘无缘。”
“如此听来,大师是有备而来,自信满满呵。”
“老衲乃方外之人,早已看透输赢得失。只是和公子素有缘分,而那些花自然也是与公子有缘。一切只为故人来访而做的消遣,公子无须介怀。老衲近日得一菊花图,画笔气韵俱佳。请公子一同来品鉴一番。”
“嗯,妙!诗画果然别具一格啊。”
“老衲想请教此画之作者。”
“果真是难题一道。不过与‘紫阁青霜’相比确实很公平。”
“老规矩。一炷香。”
难不成他们所谓的比试都是这样毫无主题的问答?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谁人能知尽天下事呢?这样的比试确实很难。难就难在无从入手。
外间是一片安静。只有元清缓慢踱步的声音。“这幅画的笔锋清润,讲究灵趣,与当今画菊高手李子醉似有相同之处,只是多了份随缘,少了份孤傲。而这题诗,字字逸秀,像是出自女子之手。放眼天下,恐怕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只是的确不是名家。咦?画中这菊花盛开之景好像是取自于贵寺静思居廊前,莫非此人是贵寺的座上之宾?”
我心里一惊,这人怎么这样眼光灼灼,洞悉一切呢?更是紧张的凝神细听他下面到底怎说。
他似乎嗅嗅画纸,又用手粘了粘墨迹,笑道:“觉智大师,我心中已有一人,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香未燃尽,公子依然可以再作思量。”
“不用了,本公子发现比‘紫阁青霜’更有趣的事了。”片刻,他清清嗓子道:“传说慕容小姐诗画双绝,我不曾有幸看过她的画作,但却有幸见过尊驾。都说人如其画,画如其人,我想这幅菊花图定然出自慕容小姐之手。此图是女子所画,取景来自贵寺静思居,墨迹隐隐逸香想是近两日内所作。正是这三点确定了我的判断。因为慕容小姐的举动原与我并无干系,可我牵挂她身边一有趣之人,便格外留意她的去向。我知道这位慕容小姐两日前从南京顺水来杭州观湖景,那么猜想她顺湖来贵寺进香而成为大师的座上宾,随手画上一幅菊花图,似乎很在情理之中吧?”
“公子果然明察秋毫,老衲甘拜下风。‘紫阁青霜’自会双手奉上。”觉智大师倒没有为难他半分,很爽快的认输,果真是万事随缘,没有一丝的不悦。
想到他说我只是“有趣之人”,我心里便说不上来的堵得慌。我怕他也听得出我的声音,又记起初云曾经和他说过话,便模仿她的声音道:“元公子博学多才,机智过人,小女也无不佩服。只是尚有一事不明,望公子点拨。”
“哦?原来慕容小姐也在此。元清失礼了。小姐但问不妨,清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子常与觉智大师比试切磋,见识定胜过我们这些闺阁女子。我近日在读《八十八佛大忏悔文》,可偏偏第三百五十页第五行倒数六个字被茶水弄花了,我想问公子:我书上的那个字究竟是何字?”
许久不见他的回答。我心想这《八十八佛大忏悔文》我也只是刚刚在觉智大师这里第一次看到,料想他一红尘俗世之人定然不会熟读此经,何况此题中尚有一处陷阱,不论如何都会令他进退两难。
“《八十八佛大忏悔文》第三百五十页说的应是南无佛篇:‘南无普光佛、南无普明佛、南无普净佛、南无多摩罗跋旃檀香佛’,第五行就是‘南无旃檀光佛’,倒数第六个字正好是‘南’字。”
我一惊,身边的莺歌已经开始翻看那本经书,发现果真如他所言第三百五十页第五行倒数六个字赫然是个“南”字。
这个人,真的是……幸好我留有一手。于是我粲然一笑:“呵呵,公子果然好记性。不过公子还是答错了。”
他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叹道:“小姐果然高明,清一时不察,竟也中了圈套。愿赌服输,虽说小姐只是请教,但是这盆‘紫阁青霜’看来最好的归宿是小姐。我想小姐定是爱花惜花懂花之人。觉智大师,您意下如何?”
“老衲也认为如此甚好。慕容小姐也算是有缘人。”
是夜,觉智大师正在打坐。小沙弥近旁伺候。
“师祖爷,缘真不明白,元施主明明答对了,为何慕容施主说他答错了呢?”小沙弥憋不住问道。
“傻孩子,慕容施主不是说了么,她的经书上那个字被茶水弄花了,怎么可能是南字呢?”
“哦,我明白了。我记得当时慕容施主是问她的经书上是什么字而不是问经书上是什么字,而那个字既被弄花无论答对答错都是错的。这慕容施主说什么第几页第几行第几字分明就是掩人耳目,引元施主误入歧途。对了,倘若元施主答不是任何字是不是就对了呢?”
“那么慕容小姐定会说那个字是南字,她的经书就和印制的经书不同么?所以啊,慕容施主是出了个精妙的难题,进退不得啊。除非元公子能在瞬间想到此题的机关,否则如何作答都是错。兴许换上其它时候元公子能马上误透,可是他刚刚赢了老衲,得了‘紫阁青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你说他如何能瞬间洞察一切呢?这慕容小姐也是千算万算把握十足才出手的,所以一击即中。”
“那么师祖爷,他们两个不是很般配的么?都长得十分好看又绝世聪明!”
“呵呵。万世要讲缘分的,有缘自然是水到渠成。” 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