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晨确定自己的本意,至于具体怎么实施,那只是个形式问题,不管何种方式,皆不可动摇本质。
2007年的夏天,在高晨高二升高三前的暑假,天气异常地热,且闷,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那种感觉,仿佛是山雨欲来前的暗流涌动,你知道它迟早会来,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又会以什么方式。
经过期末考试的完胜和翻盘,以及和张航在考试结束后的那一两天耳鬓厮磨的逍遥,高晨心情大好。
但这种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一来哥哥的回家给她带来的影响,二来,冷静下来的她自己在某些方面看得越来越清晰。
她不可能置学习于不顾。
她不敢再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的能力。
她后怕,她不愿冒险。
于是,她只好,将自己心中的天平倾斜,张航所持的筹码,一下少得可怜。
摊牌那一天,是他们暑期补课的第一个阶段的倒数第二天。
回到学校,由于第一次经历相当久的分离,高晨控制不住地想着他,终是不舍,于是忍痛给了自己和他最后一点放纵的时光,像那歌里面唱的:“把每天,当做是末日来相爱……”
连续几天,两人都特别合拍,没再吵架。高晨甚至比以往配合很多,比如,主动地亲某人。
这个阶段快结束了,高晨明白不能再拖了,大复习马上就要开始,必须尽快进入战斗的状态。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是迟早的事,那就迟不如早,伤痛也会早点愈合。
晚自习,高晨犹豫了很久,终于把好不容易拼凑好的写在“静夜的思念”信纸上的一封信叠好,封面上书:“麻烦递给张航,谢谢”,完了递到后面的方丽桌上。
“张航,我好久没这么正式地给你写信了,前段时间,我忙着准备期末考试,可能对你有所忽略,别见怪啊!
我一直都记得,你说我不是你第一个爱的人,但我是你第一个爱得最深的人。我特别喜欢这句话,还有那个其实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你。不知道你从哪找来的,真的,我很受用。
你不是总喜欢听我说我爱你吗,傻子,我不爱你爱谁呢,我不爱你还和你在一起干嘛?
还记得那次我们去板栗林说的话吗,你说我们将来要一起上大学,一起找工作,然后一起攒钱,买张大大的床,然后,洞房花烛夜……
我始终都记得,我知道自己平时有些任性,也知道别人都认为你太宠我了。反正我要是有哪些做得不好的,你就好好跟我说,我尽量改。
放假回家,我哥哥也回来了,他问我以后想去哪里上大学,我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回避这个问题。这学期,我的成绩你也看见了,幸好他们都不知道。
我一直想去离家远一点的地方上大学,那里谁都不认识我,当然,除了你。我希望我们以后能一直在一起。
初恋恋上一辈子,谁说不好?
你的成绩就更不用说了,自从遇到我,那叫一个加速下滑。
这次放假我想了很多,我觉得,现在离高考只有一年了,高考能改变好多事情,好的坏的都有。可是我想要好的,我想上好的大学,想你也上大学,和我一起。
所以,我们暂时冷静一下好不好,把感情尘封一年,高考后,如果我们还像现在这样,就还在一起,好吗?我真的希望我们能一起考上好的学校,至少在一个地方。
有本书不是叫《等到大学再说爱》吗,我很喜欢,我们也这样好不好?
只是一年,很快的。(高晨)”
高晨的脾气大家都知道,这样委婉谦和的语气,甚少可见。
信是递出去了,尘封一年,说的很好听。但高晨明白,自己的本意恐怕不是尘封这么简单——不是没想过彻底分开的。至于具体怎么实施,那只是个形式问题,不动摇本质。
高晨并不清楚自己能做到多绝,她只是很明白,绝对不能再拿学习开玩笑,绝对不能。
其实,在这第一阶段补课的第二天,全校搬凳子到田径场开会,表彰那些学习优异的学生。张航看着站在台上领奖的高晨,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刚在一起时,他们刻意地不去谈论学习这个话题,高晨很是洒月兑,也很自信。甚至几次月考失败了,她也没表现出多大的沮丧,照样和他逍遥快活。直到期末考前的一个月,她忽然像变了个样子,中午也不再出去了,虽然他明白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天气变热。但她上课也比以前认真了很多,没再像从前那样频繁地传纸条。
凡此种种,张航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究竟是好是坏,他也说不来。
直到这次表彰大会,看着高晨站在台上,高二年级(其实可以算是高三了)前十名,这是高晨这学期以来最扬眉吐气的一次了,看得出她虽然有点小紧张,但也是真心高兴。
张航坐在本班队伍的后面,男生堆里,有人就开起了玩笑:“张航,看你媳妇儿,这么牛,你将来怎么办啊,肯定是要吃软饭的!”
他略笑一笑,不置一词。前面杨洋见他有点心不在焉,捅了他一下:“干嘛,你还当真了,别听那些人胡说,高晨像那种人吗,要不她怎么会跟你?”
“没有,我刚才想别的事去了。对了,我们四个人好久没在一起玩了,你不是有相机吗,改天我们一起出去。”
如果,一定要走到那一步,那至少,趁现在,留点纪念。
后来有天下午,学校大扫除迎接上级检查,整个下午都用来做足这件表面功夫。四个人早早就溜走了,租了车跑到那曾两两度过“**一夜”的水库宝塔,正值七月,户外是一片绿野葱葱,正是山明水秀好时节,绝佳的天然背景,四个人倒是借此拍了不少青春洋溢的照片,年轻美好的脸庞,真正是最好的时光。
那组照片里,高晨和张航两个人都最中意同一张:两人坐在石阶大坝上,手拉手,头靠头,肩并肩,笑颜如花,灿烂夺目,真正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此生何求。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为着同一个美好的目的,尽情欢笑着,以期在彼此面前,留驻最美好的模样。
直到收到这封信,千真万确,害怕了许久,设想了许久,准备了许久,最终,它发生了,多么随机。
张航,虽然有过心理准备,但还是无可挽回的抑郁了。
不是“我们分手吧”,也不是“我要我们在一起”。
尘封,什么意思?一年,之后会如何?
还有什么办法呢,她都已经决定了。连分手都想过了,还怕什么尘封吗?她不是也说了,一年后,还可以在一起的。可是,自己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呢?忽然间,天暗了,那积蓄已久的雨滴冲破了云层,山雨终于来了,以毁灭一切的姿态。张航的悲伤逆流成河了,然后逐渐扩大,成江,成海,成洋。
他忽然间很害怕,没别的,就是害怕失去她,仅此而已。
他失控了。不行,一定不能放手,一定不能。
赶紧找信纸,书桌里被他翻得一团乱,平常放得那么明显的“静夜的思念”怎么都找不着,算了,随便撕张练习册。
“高晨,我真的很爱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要说尘封呢,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期末考试你不是考得很好吗,是不是痞子蔡找你了,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真的,我只爱你一个人,你就是我的唯一,我没办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怎么过。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才会出现,我会改得更细心,我会好好读书,争取和你考到一所大学。真的,你相信我,我不骗你。你别吓我好不好?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直走下去吗,你不是还说要将初恋进行到底吗?我们还有好多好多计划没实现呢。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是真的爱你。真的。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一切的……”
张航同学的那封信,感情丰沛,真挚动人,但不可否认,他在信里面是完全的语无伦次,同样的话要说好几遍,生怕别人看不懂。就差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了,当然,如果可以,我们坚信他会毫不犹豫地掏给高晨。
看到张航的回信,高晨一方面很是感动,另一方面也很无奈,很气自己,很恨老天爷。为什么要有这要人命的高考?
那个男生,真的好爱自己。可是,前车之鉴还未走远,难道还要再经历一次数学英语考七十几分的惨烈吗?考不上大学,两个人真的就背起行囊,南下打工?不行,一定要挺住,度过高考再说。
高晨狠命地逼自己表现出了决绝,她理智地告诉自己,如果现在松口,那等待他们的,一定是万劫不复。
她告诉张航,自己并不是要和他分手,一年后还有机会。自己只是想让这一年平静点过,认真备战高考。两个人争取考到同一所大学,或者同一个城市,那就一切都解决了。
其实,今天看来,高晨的确没有说要分手,姑且不论她考虑到张航的情绪,不愿直接彻底了断,就她自己而言,她也是十分不舍的。难得在最纯真洁净的年代,遇到这样一个倾心以对的人,怎肯轻易舍弃?她只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怕自己太爱他,以致不能自拔。惟有把他推开,虽然只是暂时。
但那个时候的张航,爱她爱到了尘埃里,生怕一个不妥,就此失却了她。于是患得患失,经不得一丁点质变。虽说一年后还有机会,可自己这样一个十足的差生,怎么能保证在一年后,她有可能会遇到更好更配她的人时,仍自岿然不动?一年,很短,可又很长。一年,什么都可能不变,也什么都可能改变。
同样的,不能冒险。只是这两个人,不能冒险的对象不同。
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声叹息;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场心伤;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种荒唐;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那是一生的幸福。
今天看来,高晨和张航,两个人相遇相识相知相爱,彼此当然是对的人,至于时机,却不好说。一方面,十七岁,那是一生中最青涩最纯真最洁净也是最美好的年岁,堪称绝佳的时机;另一方面,十七岁,正是中国的少男少女们为着高考倾巢奋斗的时期,考大学仿佛天经地义,多煞风景。
故此,高晨和张航,夹在对与错之间,最难将息。两个明明彼此相爱的人,偏要彼此折磨。这是爱情的苦痛,然而也正是它之所以迷人的地方。
尘封,一年,究竟意欲为何?只愿,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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