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展宏站在走廊上,静静的吸着烟,慢慢平复着心绪。
说实在的,到底气愤什么,方展宏自己也觉得心里很模糊。
其实平心而论,很难说梅修慈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实在要说,只能说他嫌贫媚富、麻木不仁、势利小人,但是那毕竟是他个人的德操,外人没有资格置喙;毕竟现在社会上,象他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象方展宏自己这样的人,反倒是快要绝迹了。
至于说上学交钱、高额学费,只怕全中国的民办学校都是这样的;人家也是照章办事,又没有拿刀逼着学生家长来交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又抽的哪门子风呢?
方展宏气,是气自己,气自己眼中看到的这个世界。
也许每个热血知识青年,在认识自己所处的时代和社会时都要经过这样一个过程,就象五四时的先辈们,要流尽了无数同学的鲜血,才知道笔永远斗不过枪的道理。
毕业后一年多来,在社会上处处碰壁,许多事情,让他震惊和困惑——这个世界,完全不符合他的想象。
剧组是这样,民办艺术学校又是这样;他今天原来是兴致勃勃的辞别了林教授,踌躇满志的来接受自己的这个新工作,以为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个学校,学校总是个相对单纯的地方。
他本来一心想着在这个学校好好干一点事情,学以致用,为将来自己的事业打好基础、积累经验。
可现在,只要一想到以后要在梅修慈这种人手下做事,少不得也要虚与委蛇,做些大违他平日性情的事情,不禁心下憋闷。
也许,这就是现实和理想之间的距离吧,这个任何人的成长过程中都不可逾越的鸿沟,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坚忍的毅力去填平。
更何况,他决不是一个无谋无勇缺乏手段的人,只要他有一口气在,他就要凭自己的意愿活个痛快!
就是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怕甚鸟?!
方展宏自信的想着,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他在鞋底上掐灭了烟蒂,随手丢进走廊上的垃圾箱里,拍了拍手,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正好看见邹晓洁祖孙两人正和梅修慈告辞,往外正走着。
邹晓洁刚要开门,一见是他,没来由的一阵慌乱,红着脸低头叫了一声:“方老师!”
方展宏微微一怔,二十几年来,这是第一次有女生叫他“方老师”,错愕之下忽然想到,邹晓洁还真是个有心思的女孩,刚才在里面梅修慈只当她的面叫了自己一次,她就记住了自己姓方。
只是,还真没见过比她更害羞更容易脸红的女孩,这么内向,可怎么学表演啊?
方展宏刚冲邹晓洁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梅修慈在里面问道:“小方老师,你在走廊上见到咱们许老师了吗?”
方展宏刚要说没有,就听见身后一个爽脆的笑声传来,香风飘过,一个声音在他背后笑道:“哎哟,找我哪?我说呢,竟是片刻离了我都不行。”
“人都安顿好了?”梅修慈着急的问道。
“安排好了,在二楼,”许筠道:“今年单间都开在二楼吧。回头给小方老师也开一间。”
甄健连忙在旁边道:“姨,我来了。”
许筠没好气的瞄了他一眼,心想这孩子真是缺心眼儿;连忙岔开话题,对邹晓洁祖孙俩道:“是新同学吧,跟我来吧!”
梅修慈看着许筠带着邹晓洁和她女乃女乃出去了,才对那个漂亮女生道:“燕子,把门关上。”
那女生依言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和方展宏、甄健并排站在一起。
梅修慈看了看三人,对他们交代道:“学校的人手一向很紧,今天你们两位来了,确实是帮了我和许老师的大忙了。现阶段我们最要紧的工作就是招生,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开学了,可是今年我们的招生任务才完成了一半,时间紧任务重,希望两位能来帮助配合我们的工作。”
说着,他忽然想起来似的,向他们介绍那个一开始忽悠了方展宏半天的漂亮女生,道:“哦,对了,她叫金燕,是许筠老师家的一个亲戚,是来帮我们招生的。”
说着,梅修慈交代她道:“燕子,你先去吧!你明天还是来我这儿,帮着接待和做学生和学生家长的思想工作。”
金燕听了,娇声应了一声,自然而随意的冲梅修慈飞过去一个媚眼儿,方展宏瞧在眼里,暗暗留了个心眼。
金燕答应完刚要走,梅修慈又马上叫住她道:“对了。有个事你要注意一下,这里是北影和电影学院的范围,就连扫地的也多少懂点行情,很容易就碰到小方老师这样知根知底的人,你明天开始还是个告诉他们你是中戏毕业的吧!晚上回去稍微找点中戏的资料。”
方展宏听在耳里,看似无心的笑了笑,道:“哦,那其实金老师到底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啊?”
“哎哟喂,骂谁呢,你才是老师呢,你们全家都是老师!”说着,金燕咯咯笑道:“本姑娘是家里蹲大学毕业的,吊凯子系博士后,嘿嘿,厉害吧?”
笑声中,金燕轻扭蛇腰,摆臀送胯的走了出去。
梅修慈也没再理她,径自对方展宏和甄健道:“我们今年要招四个表演班,现在才有两个多班的学生,情况可不乐观。”
甄健还没什么,方展宏顿时傻了眼,问道:“多少个班?”
“四个班,每班三十人。”梅修慈平静的道。
方展宏默默的点了点头,心里暗自算了一下,四个班每班三十人,那就是一百二十人;梅修慈和许筠刚才口口声声跟学生和学生家长说,这个学校全部用电影学院的师资来教学,是本院的一个培训分部,根本就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电影学院本院一年也不过招两个班、六十个学生;这个小小的只有一幢楼的培训学校,居然要招120个学生,就算电影学院表演系的老师们全部不上本院的正课,都跑到这个地方来教学,那也教不过来啊!
更何况,这些学生都是冲着明年考学来这里学表演的,一百二十个学生,明年开考的时候往哪里送?怎么消化的了?花了两万块,要饭碗没饭碗,要文凭换不来文凭,到时候还得两手空空的回老家!
要说谢云鸣谢老可是中国电影北影系统的泰山北斗,他办的学校,断不可能这么离谱的;谢老教出来的科班明星,恐怕比这北影院里的树都多,难道他不懂得这个道理?
拿着自己一辈子的清名做代价,用这种低劣的方法敛财,想来谢老也没有这么笨;只怕这毛病,还出在这位梅修慈梅大校长身上!
从来年老昏聩的大人物,总是要受下面的小人蒙蔽,这已经几乎成了一个定式,本朝太祖同志都不能免俗,何况是旁人。
一个学生收两万,一百二十个就是二百四十万;再加上住宿费,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哪些这费那费……嘿嘿,好大的胃口。
梅修慈似乎没注意到方展宏的心思,径自给他们两人分派这任务,让他们明天跟许筠老师去北京火车站招生。还特别交代了,由方展宏负责登记,甄健和许筠去拉人。
“记住,”梅修慈交代甄健道:“首先要强调我们都是用电影学院的师资授课的;其次要强调是谢老的学校。有家长的告诉他们,我们学校有门路能进电影学院,只要肯出钱;就是学生一个人的,就告诉他我们是电影学院在外面的分部分院……主要就是这几点,具体的情况,你到时候听许老师的,她搞了好多年招生了,情况比较熟悉。”
方展宏在一旁,听着梅修慈神色平静的向甄健面授机宜,心中暗道:女乃女乃个舅子的,今天可算开了眼了,这跟诈骗有什么区别?什么学校,什么老师,简直是一群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