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华蕾每天必练的一套组合动作——那是方展宏给她考电影学院时要用的形体自选动作。
远远负手眺望的方展宏微笑着,施施然走向小亭,远远的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点心不在焉,好象没什么力道。”
华蕾哼了一声,噘着嘴道:“我又没有人请我吃什么水煎包、狗不理、狗爱理的,哪有力气练功啊?”
方展宏听她绕着弯子骂自己是狗,说郝佳是包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她用四川话说道:“华蕾同学,做人要厚道……”
华蕾不悦的收枪往地上一顿,道:“我不厚道?我谢谢您,再谢谢她!我替她打架得罪人,她倒好,扭头去跟人家道歉去了……差点把我们弄成酒后斗殴伤人的不良分子!一转天看见我们,好象反倒是我们害了她似的,脸拉得那叫一个长!天地良心,你是大度君子,我可是小女子一个!狭隘是我的天性,小心眼是本姑娘特权,爱咋咋地!”
方展宏呵呵一笑,走进亭子里来,背靠着一根柱子,迎着微凉的夜风,轻轻的抬起了头,仰望星空——高天如穹,一轮新月如钩。
方展宏悠悠的叹了口气,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华蕾抬头看了一眼,楞了半天,扑哧一笑,道:“你傻了还是瞎了,今天天上的是月牙儿,什么月亮真圆,傻子!”
方展宏回头看着她,笑道:“其实月亮永远都是圆的;只不过日子不同,月球承受到太阳光返射光线的面不同,所以在地球上的人眼中看来,月亮也就有了阴晴圆缺……怎么你小时候地理课的老师没有教过你吗?”
“咳咳,方——老——师,你又想说什么?”华蕾白了他一眼,笑道。
“没什么呀!闲聊而已。”方展宏故作惊讶似的摊了摊手,笑道:“其实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比你现在激烈叛逆的多了。可是后来慢慢的长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渐渐的也觉得,人世间好多事,就象这月亮一样……你以为你亲眼看见的就是真实的,可是有可能它真正的样子你并没有完全看见。”
华蕾歪着头静静的看着他在月光下的侧影,突然不说话了。
月光下方展宏的侧面,显得异常有棱角,在坚毅刚硬的感觉之外,仿佛沐浴着一种淡淡的柔和的光辉——比起那个用瓶子抡人脑袋的活土匪,这样说着话的方展宏给了华蕾一种很不一样的感受。
“……我们不可能时时看见美丽的圆月,但是却可以在自己的心里常常装着一轮满月,”方展宏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日月尚且时时不全,何况一个凡人呢?”
华蕾轻声一笑,怀抱着大枪,靠在他对面的柱子上,望着他道:“行啦行啦,为了帮美女说话,又是月亮又是冒充哲学家的。可不管有什么苦衷,我都不认同她向那个恶棍服软的做法,至少换是我就做不到!人怎么不是活着呀?凭什么不把自己的腰板挺直了?”
“我倒不觉得郝佳做的有什么不对。”方展宏摇了摇头道:“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从这一点来说,郝佳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权力要求一个女孩为了她自己看不见模不着甚至从来没有真切享受过的公理道义去得罪自己所无法抵抗的恶势力,去面对自己无法应付的报复。不要说普通百姓了,当时代表着法律威严的身穿制服的公安警察就站在她旁边——警察都摆明了在包庇坏人,警察都拿那个混蛋没办法,却让小老百姓用胸口去顶权贵的刺刀……这不是道德,这是超道德,更是不道德。”
华蕾有点不服气,哼了一声道:“要是人人都象你这么想,谁还会站出来跟恶势力、跟坏人斗?坏人都逍遥法外了,不是会去害更多的好人?”
“这话不对,”方展宏笑着摇了摇头,道:“一个社会应该有一种机制,能够使每一个站出来维护法律和道义的公民,都得到基本的人身与财产的保障;一个社会官场文化盛行,特权阶层得不到制约,受了欺侮的老百姓不敢站出来主张权力,这不是某个人的过错,是我们的社会病了;把医治整个社会的恶疾这种任务加诸在某一个老百姓身上,说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跟坏人斗,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为了正义与公理你就去死吧——这不叫道义公理,这叫道德犯
“道德这东西从诞生之初开始,就是让我们用来自律、用来要求自己的;可是我们中国的许多君子和精英们,却热衷于用它来约束要求别人。”方展宏接着道:“那些君子们自己就算得罪了权贵,退回来也有一口饱饭吃,还能生活的很好,却要把自己的道德诉求强加在受一点压力就会粉身碎骨的草根民众身上,告诉人家道义公理和骨气尊严比你和你家人的任何利益都高贵……这种所谓的道德君子,抓住了就该先崩后问,保证没有冤假错案的。”
“……对于那些君子们来说,所谓挺直了腰杆做人,所付出的代价也许只是少赚一点钱,或者吃一点小亏而已——比如说我,暴起痛打他一顿,最多不过是往北影厂里一躲,几天不出去玩而已,你看这么多天过去了,不也没事吗?可是对于一个连一块钱买四个煎包都要计算半天的女孩来说,也许已经足以让她和她想保护的人万劫不复了。如果站在我这样的角度,去大义凛然的指责郝佳,那我也该抓起来先枪毙五分钟的……”
华蕾呆呆的看着他说话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格格娇笑起来,指着方展宏道:“喂,姓方的,我问你个问题,别看你这么能说,保证你变哑巴!”
方展宏诧异的回头看着她,笑道:“小鬼!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吧?”
华蕾想了想,慢慢的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也处在佳的位置上,也是同样的一旦得罪了那种恶少,就会万劫不复,那你会选择和郝佳同样的处理方式吗?”
“我……”方展宏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凝神看着华蕾狡黠的笑容,无奈的叹了口气。
华蕾这个小妮子,实在可以说得上兰心慧质了,不但脑子转得奇快,对方展宏的性格脾气更是了然于胸。
方展宏替郝佳分析了半天,却被她一句话问的语结了——如果你说的有道理,那换是你呢,你自己为什么不也这么做?如果你自己都不这么做,说明你说的也不全对!
华蕾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诡辩而已,其实是她嘴上不甘心承认方展宏说的有道理的,更不愿意露出自己打心眼儿里的折服,所以才故意刁难他一下——要说煌煌大道,她还真不是方展宏的对手;可要是比精灵古怪,心思灵动,这傻大个儿就不行了。
那天晚上的事换是方展宏,别说是一个高官的孙子,就是国家主席的孙子,也是先打了再说!
但这却不能说明方展宏说的不对或者郝佳这样做不对,只能说明方展宏天生傲骨,而且对道德公义的坚持要高过郝佳而已。
他的这个脾气,以前他的导师林教授和林雅娴等人不知道说过他多少次,无奈就是改不了;今天倒被华蕾抓住玩了一个逻辑悖论。
“算你狠,I服了!”方展宏笑着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笑道:“不过……”
方展宏刚要说你这是诡辩,突然华蕾一下来了精神,竖起一个指头立在唇边,小声道:“嘘!”
接着一把拉过方展宏,躲在柱子后面,悄悄偷笑道:“看戏看戏,占个好座先!”
方展宏不明就里,只得和她一起蹲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向外望去——在朦胧的月色和昏暗的路灯光下,两个少年男女的身影,透过稀疏的婆娑树影,由远及近,渐渐的向草坪这边行来。
方展宏定睛一看,瞧清楚了这两人的样貌,不禁一怔,大感有趣,哑着声音在华蕾耳边轻笑道:“饿里个神呀!上帝以及老天爷啊!这两个人怎么跑到一起去了?”
华蕾低声道:“小点声!你光想着看人家的好戏,也不想想要是他们两个发现我们俩……”
方展宏一听,立刻恍然,自己心里光风霁月,却没想到男老师和女学生孤男寡女有瓜田李下之嫌——他本来心无旁骛,此时听华蕾一说,心里立刻泛起了异样的感觉,低头向身边的华蕾望去……
说了那句话之后,华蕾自己也是羞到脖根儿泛红——美人如玉,凝脂般的肌肤上添了几许羞怯的红晕,从未见过华蕾如此美丽的女儿情态的方展宏,此时也不禁心旌摇曳,不知此身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