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随着贾母等人一并往回走,心中却着实记挂着黛玉,老早便已经看见黛玉穿着一身雨过天青的长裙,便如那江南的烟雨那样沁人心脾。
宝玉趁着贾母等人往前走着,便溜到后头,呆呆看着眼前的黛玉讷讷问道:“林妹妹,不知这些日子你可好?”说完便定定看着黛玉,眼珠都不错一下。
边上湘云见了宝玉那呆愣愣的模样,颇觉好笑,“扑哧”一声便笑出声来:“爱哥哥可真是的,这不是才见面,就忙着问林姐姐可好,难不成爱哥哥心中便只记挂着林姐姐一个人,倒是把我们姐妹们都丢到一边去了?”
宝玉听见这话,回过神来讪笑着对湘云作揖赔礼道:“云妹妹说笑了,我心里头自然是记挂着你们的。”
宝钗走在几人前头,听见两人的话,回头笑道:“云妹妹你可别再为难宝兄弟了,难不成宝兄弟的心事云妹妹是不知道的?”说完便那手中的帕子捂着嘴笑。
前头王夫人听见宝钗的话,步子一顿,捏紧了手中的佛珠串,心中恨死了黛玉这狐媚子。宝玉这才刚回来,便被这狐媚子将心神给夺了,竟然连自己这个母亲都靠后了。
黛玉听了宝钗的话,心中恼怒,只冷笑道:“宝姐姐这话说的可真是奇怪,我们可是不知道二哥哥心中有什么想头,只知道二哥哥想来是和我们姐妹一同长大的,况我和二哥哥又是表兄妹,便是关心些自然也是正常的,倒是不知道二哥哥心中还有什么什么旁的想法了。难不成宝姐姐倒是知道二哥哥心中的想法不成。”
这几句话将宝钗噎得说不上话来,三春在后头暗笑,湘云却是疑惑,不知道今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黛玉拉着三春湘云说着话朝前走,根本不理会宝钗那五彩斑斓的脸色。
宝玉见黛玉说的话将宝钗噎得说不出话来,连忙上前对宝钗笑道:“不知道宝姐姐这几日可好?薛大哥哥可好?”
宝玉这话可真是戳到了宝钗的痛处,顿时变红了眼眶:“我倒是没什么,可是哥哥却不大好。宝兄弟若是心中挂念,还是抽个时间去看看哥哥罢。”一提起这事情,宝钗便想起了如今还好好的黛玉,心中又一次发誓定然要让黛玉万劫不复方才解恨。
宝玉见宝钗红了眼眶,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见宝钗的神情也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便也不好再问,只笑着说道:“宝姐姐莫伤心,想来薛大哥哥也是有福之人,将来必然会好的。”
宝钗知道宝玉这话是宽自己的心呢,便也只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又转头对薛姨妈说道:“妈妈,如今宝兄弟好容易回来了,妈妈与其白念着,倒是不如好生摆两桌酒席,请宝兄弟到妈妈园子里去好生吃一回酒才好。”
薛姨妈听了宝钗这话,连忙笑道:“钗儿这话说的是,先前宝哥儿不再府中,我这心里头倒是还怪想他的,如今好容易回来了,自然是要让他过来好生玩闹一会才好。”
王夫人对着薛姨妈笑道:“妹妹只管放心,这孩子旁的倒是也罢了,只是若是说起吃酒玩闹起来,倒是怎么样都乐意的。妹妹只管将他叫去,只是要叨扰妹妹照顾着他。”说完看了宝钗一眼,那眼中的意思是再清楚不过了。
薛姨妈连忙笑道:“姐姐这说的什么话,宝兄弟是姐姐的命根子,妹妹还会慢待他不成?都是自家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话,倒是生分了。”薛姨妈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原本还想着能进丞相府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那丞相府的人到现如今也没什么动静,又不知道是谁让人传出来的话说是宝钗命中带煞,贾府里的事情便是钗儿招来的,日后钗儿要想嫁个好人家可难了,幸好看起来自己这姐姐不信这些,不然可真真是坏事了。
后头宝玉看着宝钗问道:“宝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怎么我瞧着倒是瘦了好些?”宝玉看着宝钗的脸上有些憔悴,虽说用胭脂盖了一些,但那脸色仍旧是有些蜡黄,眼圈也是有些泛青,身姿比自己离京时候瘦了不少。
宝钗想起如今这府里头传得愈发厉害的流言,又是恼怒又是难受,只得强颜欢笑对宝玉说道:“我没事的,想是昨儿晚上风大吹了窗子,睡觉有些不稳罢了。”
前头贾母听见宝钗和宝玉的话,猛地想起来那清和道长不是说着宝钗可是个不祥之人,还交代了自己让府中人少和她接触,连忙扬声喊宝玉让他过去。
宝玉正和宝钗说着话,听见贾母让他过去,也没多想,便急急忙忙跑朝前去了,独留下宝钗一人孤零零走着。宝钗见贾母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那眼中是明摆着的轻蔑不屑,心中恼怒。这府里头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原先那些下人见了自己哪个不是巴结着的,这府里头别说是黛玉了,便是向三春这样的也都比不上自己风光,可如今自从那流言出来了之后,府中的人见了自己全都是绕着道走的,更别说主动过来奉承了。何况那狐媚子又进了宫,更是压着自己一头。好在自己有远见,将拿好东西给了那狐媚子,定然要让新仇旧恨一起清算,让她慢慢在病痛折磨下丢了性命方才能解了自己胸中的那一口气。
不多时候,众人便到了贾母上房,贾母招呼众人都坐下,又将宝玉搂进自己怀中叹道:“这几月不见,虽说长高了好些,但到底是瘦了些,想必那关外的日子不好过罢。”
宝玉原本就是没出过门的人,今番接了皇上的旨意让他随着父亲到关外去督建那什么劳什子的行宫,他心中原就委屈的什么似的。况在关外呆了这些日子,只觉得便好似在那地狱中一般,没有哪件事情是顺心如意的,偏生贾政严厉,他也不敢在贾政面前撒娇耍赖。如今好容易回了家,又听见贾母这样问,那心中的委屈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便好似那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吃的苦头全都说了,拉这贾母便不放手,将贾母王夫人听得心疼不已,不断怨怪贾政如何偏偏要将他带到关外去,却忘记了宝玉出关可是皇上下的旨意,若是不遵圣旨,可连累九族的大罪。
“老祖宗你可不知道,那关外可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漫天的风沙,连出个门都要带着面纱不说,白天热的穿不住衣裳,夜里可是冷得要命。八月十五还没到呢,那边就飘起了雪花,屋子里头又没有地龙,把我冻得手脚都冰凉了。那炭盆用的也根本不是咱们家用的上好的银丝碳,才将那炭火盆点燃了,满屋子的烟子,熏得我直流眼泪。”宝玉拉着贾母,好似是收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根本不明白自己和父亲因是作为皇上派遣督建行宫的人员,那待遇早已经比起当地的百姓来说已经是天上的地下,偏生他还这样挑三拣四的。
黛玉探春听着傲宇的话却是不住皱眉。探春实在是听不下去宝玉这样的混账话了,转过身去和黛玉悄悄说道:“林姐姐你瞧,这便是老太太的宝贝孙子,如今就连这点子苦头都吃不下,将来还指望着他担着国公府的重担呢,可别说出去惹人笑话了!”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叹道:“三妹妹这话说的是,人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儿’,这话也不是没什么道理的,男孩子家还是得有点子担当才是,不然像二哥哥这样,整日里便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没个男孩子的样子。”可不是么,整日里便知道混在闺阁中和未出阁的女儿家胡闹,不说坏了姑娘家的名声,便是他自己也弄得越来越女气了。
宝钗眼尖,见探春和黛玉正在低声说什么,便笑着开口说道:“不知三妹妹林妹妹在商量什么事情呢,我瞧着倒是正在兴头上,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大家都听听?”
宝钗这话让探春黛玉心中都甚是厌烦,正想开口说话,却听见边上惜春冷哼一声说道:“宝姐姐可真是热心,时时刻刻注意着三姐姐和林姐姐做了什么。只是咱们姐妹只见说的私房话,不过就是闺阁中的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倒是也没什么必要说给旁人知道。”说完便低着头喝茶,也不管宝钗是什么反应。
宝钗已经不是第一次让惜春这样不客气地说了,但她却总是不长记性,偏生要去找这样的没趣。“可见四妹妹和林妹妹亲近了,这话里话外可都护着林妹妹呢。人都说四妹妹的性子是最最冷清的,倒是不知道林妹妹用了什么好手段让四妹妹对你这样死心塌地的呢?”宝钗愣了一下,心中不甘就这样被惜春这样几句不冷不热的话便堵住了嘴。
黛玉听到这里心中也恼了,将手中的茶盏往小案几上一撂冷声说道:“宝姐姐这话可言重了,黛玉将死妹妹当做自己的姐妹,自然不会用什么手段,便是连想都不曾想过,不过就是一颗真心罢了。再者说了,四妹妹不过是年纪小了些,那里就是什么性子冷清了,也不知道是那些混账东西在后头胡乱嚼主子的舌根,那些个奴才不明理,难不成宝姐姐也糊涂了,不说是帮着四妹妹收拾了那些个混账奴才,怎么倒是帮着那些糊涂东西编排起四妹妹的不是来了?”
黛玉这几句话可真真是厉害,就连一旁的湘云也听得呆住了。她原本对这些东西不大在意的,但今日宝钗的言行却实在是奇怪,话里话外全都是针对着三春姐妹和宝钗,如今更是说出这样损人清白的话来,连她听着也不像话,问黛玉,黛玉却笑而不答,只是黛玉身后的紫鹃拉着她说是等到方便时自然会告诉她,便也只得将心中的疑惑压下来。
宝钗被黛玉这几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就连含在口中的茶水也是一时间咽不下去了,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贾母见王夫人想要开口说什么,瞪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只得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凤姐有心要帮着宝钗却见自己姑妈都被贾母辖制住了,便更是清楚自己不能开口,转过头去和平儿说笑,任王夫人怎么样给自己使眼色都装作没看见。
宝玉不知缘由,见黛玉这几句话让宝钗下不来台,连忙笑着打圆场道:“宝姐姐这话可倒也不是有什么旁的意思,只是想着林妹妹和四妹妹一向亲近,便随口说个笑罢了,妹妹也不要多想才是。对了,我瞧着妹妹脸上气色倒是比先前好了许多,也比我离京之前胖了些许,想是身子骨好些了,不知道可是请了哪位好大夫?”宝玉一双眼睛默默看着黛玉,好似要将黛玉的模样给刻进骨子里去。
宝玉的目光看得黛玉浑身上下十分不自在,但也知道是宝玉的一番好意,尤其听了宝玉的话,也不禁感叹宝玉对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便笑着答道:“多谢二哥哥挂念着,倒是并不曾看什么旁的大夫,只是前几日听见人说了一个偏房,让我每日里多出门走走,身子骨也结实些。我照着去做了,原本也是没想着能有多大效果的,可谁承想这不过十几日时间下来,这身子倒是比往常更利索些了,便就罩着那话去做了。”关于云雪琉的事情,黛玉并不想多说,免得惹来麻烦。
听到这话,连贾母也是叹道:“玉儿到如今克也算是收了许多罪了,先前身子不好,每日里请医延药,整碗整碗的苦汁子往口里倒,别说是她了,就是我们这些人看着也心疼。”
王夫人也叹道:“老太太说的是,大姑娘这身子也是着实不好了,如今好容易有了起色,更是要注意调养才是。”说着和贾母对了一下眼色,心中对黛玉的事情便有了底。